一部《红楼梦》写尽人生百态,对女子的态度尤其好。无论尊卑老幼,各有各的私心和问题,也各有各的委屈和善良,无论如何都真实生动。红楼中让人讨厌的女人不多,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姨娘,另一个就是邢夫人。

相比身为侍妾的赵姨娘,邢夫人地位很高。她是世袭一等将军贾赦的夫人、荣国府正牌大太太。她有诰封在身,有资格参加各种朝廷大典,位次仅在贾母之下,还在王夫人之上。然而,在作者的笔下,邢夫人却是个“尴尬人”、“嫌隙人”,走到哪里都不受人欢迎,还时常挑事惹事,被人诟病。

然而,邢夫人不是天生就这样冷漠愚蛮的,她原本也想努力融入荣国府主流生活,与一家人友好相处的。无奈贾母、王夫人以及王熙凤等人联合筑了一道无形的冷漠之墙,把她挡在外面,生生将之逼成了“尴尬人”和“嫌隙人”。

细读小说,我们可以找到邢夫人心态变化的一条脉络。

邢夫人在林黛玉进贾府时出场,身为林姑娘的大舅妈,她表现得十分亲切周到。当贾母命两个嬷嬷带黛玉去拜见两个舅舅的时候,邢夫人急忙起身,主动提出自己带着黛玉过去。随后一路陪伴黛玉,十分周到。她又“苦留”黛玉吃过晚饭再去,一个“苦”字生动写出了邢夫人的诚恳热情。黛玉离开,她又“送至仪门外,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如此殷勤牵挂,一个和蔼善良的舅妈跃然纸上。

第24回,贾赦生病,宝玉过去看望,邢夫人待宝玉也是无比亲切。她亲手拉着宝玉坐到炕上,又命人到茶来,对宝玉“百般摩挲抚弄”,简直是爱若自己的宝贝。宝玉和贾环、贾兰一起告辞时,她放走了贾环贾兰,却留下了宝玉,又要留他吃饭,又给他好玩的东西,是特别的亲切慈祥。

这两次出场,邢夫人对黛玉和宝玉都十分友好。她与黛玉和宝玉都没有血缘关系,黛玉是贾母的心肝,宝玉更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宝贝,邢夫人对他俩特别的关爱,无疑是向贾母和王夫人示好,她是真心希望能与婆婆和妯娌搞好关系的,所以才对这两个孩子亲切有加。

贾琏本是贾赦的儿子,他和妻子王熙凤理应在贾赦邢夫人这边管家做事。然而小说开始,贾琏两个却在叔叔贾政这边,虽然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但嫁入夫家,必须首先以夫家的名分定位。贾琏王熙凤过到那边,一定要邢夫人点头才行。一定是邢夫人特别想与王夫人搞好关系,所以当王夫人一提出,就欣然同意,她希望贾琏夫妇能够成为两房之间的纽带,彼此更加亲密友好。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干。邢夫人并没有能得到她想要的接纳,依旧继续被贾母等人排斥疏远。

贾母根本不喜欢大儿子贾赦——她跟小儿子贾政住在一起,贾赦住在旁边的院子里,连带也不喜欢邢夫人;王夫人呢,大概是自恃出身名门,看不上出身中等人家、且为填房的邢夫人,所以无论她怎么示好,王夫人也不跟她亲近——王夫人大概想,你喜欢宝玉,那是我儿子本来就招人喜欢。贾琏王熙凤不仅从未想着弥合两房的矛盾,反而一心攀高枝儿去了,也完全不将她这个正牌婆婆放在眼里。

邢夫人的百般努力没有达到效果,她也一定很伤心郁闷吧?

她出身不高,身后没有强大的娘家,也没有能干得力的亲戚;贾赦荒淫好色,侍妾很多,她也没有爱情;她无儿无女,除了两三个陪房,她也没有其他亲信;她想融入荣国府主流生活,却发现怎么努力也进不去。

她也要生存,也要生活,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只有靠自己。

她当然要奉承贾赦以图自保,帮助他求娶鸳鸯,哪怕受到婆婆责备、儿子儿媳排揎,也得咬牙忍耐下来。这不是她的秉性愚犟,而是她的生存智慧。所有人都排斥她讨厌她,她不奉承贾赦,怎么才能在这个家族生存?

她当然要特别在意银钱——谁不在意银钱呢?凤姐还好意思批评邢夫人贪婪,她自己为了三千两银子还逼死了一对有情人呢,相比之下,邢夫人至少还比她善良一点——她只是克扣贾赦的钱,贾府的钱而已。

谁说邢夫人蠢笨?她其实是颇有智慧的。贾母生日那次,为了荣国府下人得罪尤氏被关在马圈里,她的陪房费婆子找她求情,邢夫人处理得十分高明。她在第二天家宴结束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一改往日趾高气扬的姿态,以“陪笑”姿态跟儿媳凤姐求情:“我昨日晚上听见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奶奶儿捆了两个老婆,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要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先倒挫磨起老奴才来了?就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暂且竟放了他们罢。”不说看自己的面子,而说看老太太的生日,简直就是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不容凤姐不肯。更高明的是,她说完这番话,也没等凤姐回答,就自己上车走了,留下凤姐自己憋气郁闷。

这一回的题目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邢夫人被作者定位为“嫌隙人”。看情节的发展,将来贾府败落、王熙凤落难,邢夫人一定会推波助澜的。

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原本也有一份善良。她的“尴尬”与“嫌隙”是生活与境遇的压迫使然。如果当初,贾母王夫人肯接纳她而不是疏远排斥她,王熙凤能给她一份尊重和善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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