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部原创番有着十分浓重的俄耳甫斯式的悲剧色彩,从目前展现的故事脉络和设定来看,这部番将 俄耳甫斯的神话故事、教义和现代关于俄耳甫斯的诗歌创作 这三者进行了一次新旧糅杂。 所以本文将从这三个方面结合番剧,对目前所展示出的剧情和设定进行分析。 本文是一篇关于《奇蛋物语》的考据文,而不是对于后续所提到的俄耳甫斯出身及故事传说、俄耳甫斯教派创世神话和神谱的考据。 因为这里有着很多版本与说法,甚至古罗马大哲人西塞罗在《论神性》里面这么写道:“从不曾有过俄耳甫斯”,所以在这里只借用其象征意义作为考据的基准点。

俄耳甫斯的凄美爱情故事
相传俄耳甫斯是一位古希腊著名诗人与歌手,母亲是艺术女神缪斯九姐妹之一司管文艺的女神卡利俄帕,父亲则是色雷斯国王俄阿格鲁斯(也有说法是俄耳甫斯的父亲为阿波罗)。阿波罗教会了他音乐,并将自己的竖琴赠予了他。俄耳甫斯在伊阿宋寻找金羊毛的神话里,用高超的弹唱技巧安抚了看守金羊毛的巨龙,将英雄们从女妖塞壬的淫糜之声拯救了出来。
而更广为流传的则是他悲剧性的爱情故事。俄耳普斯在与这位美丽的仙女欧律狄刻成婚的当天,一条毒蛇咬死了欧律狄刻。他为了找回死去的妻子,他决心步入地狱。他用难以言喻的歌声与琴声抚慰了地狱三头犬和冥界的所有居民,径直走到了冥界之主哈迪斯与其妻子珀耳塞福涅的面前。他们也被他的哀求所打动,允许俄耳甫斯带走他的妻子。但有个条件:在走出地狱来到人间之前,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他的妻子。
他们在幽暗的地狱通道里走着,一前一后,能感受到彼此,却又看不见彼此。赫尔墨斯则在前面,给二人带路。然而俄耳甫斯却在仅能看见一丝光明的时候,忘记了冥界之主的条件,忍不住回头了。就这样,欧律狄刻在生的同时获得了又一次死亡。
独自回到人间的俄耳甫斯,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当中,日日夜夜唱着悔恨与苦痛的悲歌。最终因为不愿为一群狂热的酒神侍女歌唱,而被她们切下头颅,撕成了碎片。
俄耳普斯的神话是遗忘与记忆的神话,他的遗忘导致了他第二次丧妻,同时也表达了古希腊人一种对于生死观的见识:遗忘与死亡同义,记忆与生命同义。
《奇蛋物语》中的四位主角——大户爱、青沼宁瑠、川井璃夏与泽木桃惠,她们对应着俄耳甫斯,她们各自想拯救的少女则对应着欧律狄刻。四位少女对于各自想要拯救的对象的死抱有愧疚,比如第一集里大户爱反复提到的视而不见,第二集中青沼宁瑠直言自己害死了妹妹,第三集则说川井璃夏本是好心肠却因为表达不当做了坏事(第四集只提及了遥香对于泽木桃惠的爱,是否因此死亡则未知)。因此对她们怀有的感情甚于俄耳甫斯之于欧律狄刻的十分沉重的感情。
四位主角也有着对于自己来说犹如地狱一样的地方,大户爱的学校、青沼宁瑠的大桥、川井瑠夏的海边花田和泽木桃惠的电车月台,她们从睡梦中进入对应场景。 而拯救她们想使之复活的“欧律狄刻”的条件是不断重复俄耳甫斯地狱游的这个过程:她们在“地狱”中将奇蛋(Wonder Egg)打碎,通过战斗打倒奇凶(Wonder Killer)来拯救由奇蛋而生的少女。这部分涉及到了俄耳甫斯教的教义部分,我们接下来会进行讲解。
至于表账和里账,目前看来像是同赫尔墨斯一样的引路人,他们会给四位主角在地狱游的过程中提供指引与帮助,第六话中给予四位主角的香盒(pomander)就有比较明显的赫尔墨斯的代表意象,比如宁瑠香盒上的 双蛇图案 以及从中孵化出来的 蛇, 瑠夏孵化出来的 陆龟 。而赫尔墨斯与梦的联系同样十分密切: 他的双蛇权杖可以让人入睡,进入梦境,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心理经验的境界。 在心理学中,赫尔墨斯是阿尼姆斯(女性潜意识里的男性特质)的第四个层次。

俄耳甫斯教的创世神话与教义
俄耳甫斯教的创世神话中,时间(Chronos)孕育了卵,卵孕育了最初的神——法那斯。 卵(Egg)在俄耳甫斯教中代表着创世。 《奇蛋物语》中的奇蛋(Wonder Egg)取的也是这种含义。 自法那斯开始,出现了六代神王:法那斯——倪克斯——乌兰诺斯——克洛诺斯(Kronos)——宙斯——狄俄尼索斯。因为狄俄尼索斯是宙斯与冥界女王珀耳塞福涅的私生子,赫拉怒不可遏,便指使泰坦们(Titans)将狄俄尼索斯掐死,分尸之后将他水煮火烤,分而食之。但是心脏却完好无损,被雅典娜抢救出来带给了宙斯(而后将狄俄尼索斯复活),随后泰坦们便被宙斯用雷轰击,给予泰坦们天罚,而从那些泰坦的灰烬中,人类便诞生了。是故,“泰坦灰烬”便是人类的起源。
由于这种起源使人从出生开始就具有双重天性,而狄俄尼索斯经历的受难与重生的过程,催生了俄耳甫斯教的各种秘仪与苦修。
先说双重天性。双重天性指的是人类之中泰坦的部分与狄俄尼索斯的部分——即玷污的部分(谋杀的阴影)与纯净的部分(作为神之子的神性)。因此俄耳甫斯教的信徒们为了找回并升华自己体内所包涵的神性,真正与神相连,必须将自己从自身所具有的提坦本性中解放出来。这赋予了俄耳甫斯教秘仪与苦修的意义。
再说苦修,俄耳甫斯教信徒禁止杀生血祭,认为这是普罗米修斯的欺诈(信徒们认为血祭脱胎于这位泰坦后裔的盗火行为,而这盗火行为则是将人与神分隔开来的一次阴谋),提倡素食苦修,也不穿着由动物皮毛制作的衣服信徒们想通过苦修洗净从“泰坦灰烬”的起源中便残留在身体里的泰坦的罪与不洁,尽可能地保留神性。在庞贝所发现的《狄俄尼索斯秘仪图》壁画中则揭示了,信徒入会时需要受到肉体上的责罚,即用珀耳塞福涅与狄俄尼索斯的痛取代普罗米修斯的欺诈。他们认为通过苦修和秘仪,安慰了冥界女王珀耳塞福涅和她的孩子狄俄尼索斯,由此得到有关彼世道路的启示。
而俄耳甫斯的地狱游则为信徒们指明了道路,它教示灵魂,去哈迪斯的冥界后,应该走哪条路,应该对墓外园丁说什么,应该如何面对冥界之主与冥界之后。普罗克洛在注疏柏拉图《蒂迈欧》时,言及“灵魂被引往极乐的永生之路,停止了在变幻时空里的飘零”,但他并没有说,所有生前经过俄耳甫斯秘仪的灵魂都可达到这一境界。 换言之,生前的苦修和秘仪,都不能作为灵魂永生的承诺,遗忘的风险一直都在,一切都取决于灵魂在冥界里的记忆。
我们再回头看四位主角在梦境中的战斗。 四位主角在“地狱”中将蛋打碎,保护着蛋里诞生的象征着纯净部分的少女,通过打倒象征着她们心灵创伤(谋杀的阴影)奇凶(Wonder Killer),使这些灵魂在冥界得到了指引。重复“俄耳甫斯的地狱游”便是这四位主角的秘仪与苦修,在梦境中受的伤会得到短暂的“遗忘”,醒来之后这些伤则化作苦痛的“记忆”于身体上再现。

里尔克与俄耳甫斯的挽歌
赖内·马利亚·里尔克,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诗人之一,欧洲现代最伟大的三位诗人之一。他的一生都在旅行,相遇与离别之中度过。1875年出生于布拉格的一个小市民家庭,因为他早早夭折的姐姐的缘故,时常被妈妈当做女孩来打扮。1897年,里尔克遇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女人——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相遇时,露已经结婚,但她从里尔克中看到了热诚与潜力,二人结伴游历了意大利俄国,期间拜访过大师托尔斯泰。1900年二人分道扬镳。但是里尔克对露女士的憧憬与钦佩却不曾从生命消失过。里尔克一生写过两首冠以“俄耳甫斯”的诗或组诗,分别是写于1907年的《俄耳甫斯·欧律狄刻·赫耳墨斯》和1922年完成的《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上下部。
《俄耳甫斯·欧律狄刻·赫耳墨斯》里面有一段:
谁承受的爱比她更多?一张竖琴
倾诉的悲痛超过了所有女人的哀哭。
它唤出了一个悲痛的世界,自然万物
在其间重新显现:森林与山谷,
道路、村庄、田野、溪流与鸟兽;
这个悲痛世界,如同另外那个世界,
也有日升日落,也有沉默的
缀满星辰的天穹,一个悲痛天穹
它的星辰凄惶而黯淡——
她承受的爱就有这么多。
……
她不再是诗人的歌里
那位余音袅袅的蓝眼睛的女人,
不再是婚床上的香气和岛屿,
也不再属于那个男子。
她已经是散开的长发,
零落的雨水,
一个被无限分享的源头。
她已经是根。
突然,神
伸手拦住了她,用哀伤的
声音说:他转身了——
她不明白,轻轻问了一句:
谁?
而在《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中写道:
你,我曾经认识,像一朵
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而如今我要再一次
回忆你,并告诉他们,你这被偷去的人哟,
是不可遏制的叫喊的美丽游伴。(Ⅰ-25)
……
饱满的苹果、梨和香蕉,
以及醋栗……一切都在口中
谈论着生与死……我预感……
从一个孩子的脸上去读吧,
当他品尝它们的时候。它来自远方。
会不会在你们口中慢慢化为无名?(Ⅰ-13)
……
我们与花朵、葡萄叶、果实交往。
它们说的不只是年岁的语言。
从黑暗中升起一个绚烂的敞开空间
而其中也许有嫉妒的光辉
来自那些使大地充沛的死者。
关于他们所占的部分我们知道多少?
很久以来,他们就是这样,在大地的
黏土中搀入他们自由的骨髓。
而今只是要问:他们愿意这样吗?……
这枚果实,辛劳的奴隶的一件作品,
聚集着涌向我们和它的主人了吗?
他们可是在根部沉睡的主人,
并从其丰盈中,赐予我们
来自沉默力量和接吻的混合物?(Ⅰ-14)
在里尔克的笔下,欧律狄刻忘记了自己的爱人俄耳甫斯,在俄耳甫斯的回头的那一刻,她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上面说过在古希腊,遗忘与死亡同义),可能同样也将慰藉带给了自己的爱人。 在这里受助者和施助者发生了互换,俄耳甫斯成了那个被帮助、被选择的人。
里尔克也常用自然界的规律去跟宗教上的生死观念、天堂与地狱进行类比。在《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中,他将死者比作植物的根茎,生者为向上生长的植物,在他温柔的笔触下,残酷的地狱化作了仅仅是隔绝两者的土壤。 生者接受死者的馈赠,过去的沉淀滋养着未来的成长。
第四话中传达出了同样的信息:她们(死者)以自己的方式协助少女们(生者)进行战斗。蛋里面需要保护的对象并非是单纯的受助者,同样也可以是施助者。这段时间内,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身份同样进行了短暂的互换。而少女们(生者)也在这地狱游中得到了(死者给予的)慰藉。
虽然俄耳甫斯的神话故事是个悲剧,但是后面的创作却并不仅仅是神话的重述。很喜欢这部原创动画,也希望故事最后能有个好的结局( 野岛伸司做个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