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宇宙中是孤独的吗?

这是困扰人类几个世纪的问题,很多科幻作品都提供了积极的答案,为世人描绘了众多形形色色的外星生命,单是到访过地球的,就有呆萌大眼的外星科学家〔《E.T.外星人》(E. T. the Extra-Terrestrial)〕,变幻多端的神秘生物〔《怪形》(The Thing)〕,炫酷狂拽的赛博坦人〔《变形金刚》(Transformers)〕,操控液体的深海秘客〔《深渊》(The Abyss)〕……可谓包罗万象。但无论是碳基还是硅基、有形还是无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出自科幻电影。

而在2020年,网上出现了热度较高的两部作品——《外星世界》(Alien Worlds)和《天外生命》(Life Beyond),以科幻记录片的形式,向观众一本正经地科普外星生命。笔者认为,这两部作品有独特的研究价值。一方面,“非虚构”是纪录片的“底线”,这两部作品模糊了边界。另一方面,二者截然不同的生产模式和盈利方式,又各自成为流媒体时代的典型。本文以这两部作品为例,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科幻纪录片的分类

科幻纪录片普遍被各大平台划分到“探索/科学”的类型。笔者经过梳理,如果按照内容做进一步细分,科幻纪录片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类。

第一类,关于科幻的纪录片。此类作品最显著的特点是:与科幻小说、科幻电影高度相关,更像是“科幻作品”的纪录片。具体在影片主题方面,各有侧重。

有的作品聚焦具体的作家作品,深度挖掘其创意起源与社会影响,在《科幻先知》(Prophets of Science Fiction,又名《科幻小说预言家》)中,就详细介绍了包括玛丽·雪莱、菲利普·迪克、乔治·卢卡斯在内的8位极具代表性的科幻作者。《科幻先知》第一期介绍了玛丽·雪莱的生平、时代背景与《弗兰肯斯坦》故事的起源,片中的人物访谈(包括一位专门研究玛丽·雪莱的学者)和引用大量改编电影及历史资料的镜头,具有相当的影像文献价值。笔者认为,相关科幻衍生纪录片,如《漫威75年:从俚俗到全球!》(Marvel 75 Years: From Pulp to Pop!)、《回忆录:异形起源故事》(Memory: The Origins of Alien)、《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Jodorowsky's Dune)等也属此类。

有的作品主题则就具体的科幻话题进行深入探讨。这类影片热度最高的当属《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故事》(James Cameron’s Story of Science Fiction),该系列由著名科幻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牵头,围绕外星生命(Aliens)、外太空(Space)、怪物(Monsters)、黑暗未来(Dark Futures)、智能机器(Intelligent Machines)、时间旅行(Time Travel)六大主题,与知名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等)、演员(基努·里维斯、杰夫·高布伦等)、作家等,进行深入和严肃的探讨,期间穿插了大量科幻影视作品的经典镜头,兼具话题性、娱乐性与学术性。此外,《科幻真史》(The Real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又名《科幻小说的真实历史》)和“卡神”的纪录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类影片都以大众易于接受的形式,突出了科幻作品的前瞻性与严肃性。

与科幻有关的纪录片在我国的发展,可追溯到1995年的《科幻电影与未来时代》。该系列片共50集,每集20分钟,有3集为专题综述,剩下的47集,则每集以一半以上篇幅介绍一部经典科幻电影,余下篇幅结合影片内容进行延展。该系列片至今仍被很多观众认为是自己的科幻启蒙之作。

央视科教频道的《科幻地带》节目,也属于此类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该节目开播于2019年,首集内容即为“带着地球去流浪”,探讨相关科学问题,显然是受到当时《流浪地球》的影响。然而选自国外的科幻电影的节目还是占了多数,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本土科幻纪录片”还是更多受制于本土科幻作品的匮乏。相信随着中国科幻作品不断涌现,此类纪录片定会发展壮大。

第二类,科幻式的纪录片。此类作品与已有的科幻小说、电影关联有限,可视为以纪录片形式呈现的、具有一定独创性的科幻作品。具体在影片呈现上,分为“过程论证型”和“结果表现型”两类。

“过程论证型”的作品,更注重证据或实践,基于这些信息进行论证,推演出可能的结论。理论物理学家加来道雄主持的《科幻科学:不可能的物理》(Sci-Fi Science: physics of the impossible)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如该片的第二季第1集,主题为“新家园”,即如何在太阳系改造出第二个地球。加来道雄先是采访科幻迷,收集需求和想法,列举出“可到达、类地环境、生机勃勃”三个硬性条件,之后通过步步推导与专家论证,逐步锁定改造——加热火星的大思路,此后构想具体的加热方案,设计并安排实验,抑或进行思想实验,验证方案的可行性。由历史频道推出的《远古外星人》(Ancient Aliens)则将目光看向过去,基于“数千年前智慧生命已经访问过地球”的假设,从文献古籍、神话传说、未解之谜中,如“隐藏的金字塔”“俄罗斯绝密文件”“达芬奇的禁忌知识”等,不断寻找并评估证据,更是赚足了话题。该系列剧自2009年推出,至今已播出16季,虽争议不断,但长盛不衰。上述作品的科学真实性与否,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但两者皆体现了科幻的一个重要特质——人类的好奇心,并以“论证”的方式来满足受众的需求。

“结果表现型”的作品,则模糊了“非虚构”的界限,也是本文论述的重点。这类作品默认内容主体的“真实存在”,以“非虚构”的姿态,通过以假乱真的特效,展现只可能是虚构的内容,无论这内容发生在久远的过去〔《与恐龙同行》(Walking with dinosaurs)〕,还是不远的将来〔《人类消失以后》(Life After People)〕,或是人体的内部〔《绝对好奇:细胞战场》(Curiosity: Battle field Cell)〕,以及天外的世界(《外星世界》和《天外生命》),等等。以《外星世界》第1集为例,片头简要解释了地球生物演化规则,接着观众跟随镜头来到了一颗重力极大的系外行星——阿特拉斯(Atlas),并以空中食草兽(设定为拥有六个翅膀的巨大食草动物)的生存、繁衍、进化为主线,栩栩如生地展现了活跃在稠密大气中的外星生物圈。观众会为垂死的食草兽感伤,或为险象环生的小食草兽揪心……整体观感好似一部典型的BBC自然纪录片。但事实上,即便系外行星阿特拉斯存在,可能也是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星球,整个世界的变幻,完全是基于地球生命演化的一次推演。此类作品处于科幻电影与纪录片的交叉地带,给观众新奇体验的同时,也再次挑战了纪录片的定义。

我国目前没有《外星世界》这类特征鲜明的科幻纪录片,但如进一步梳理相关科教片、专题片或科教节目等,可以找出具备相关特质的作品。在选题方面,腾讯新闻出品的《明天之前》(2019),聚焦于“机器人”及“永生”等前沿硬核话题,以主持人实地采访及探访的形式呈现;《秘境追踪第五季》(2008),亦围绕“UFO”和“星际飞行”等热门科幻话题,邀请刘慈欣、王晋康、星河等本土科幻作家出镜。在内容表现方面,央视出品的中国探月纪录片《飞向月球》(2019)使用混合现实(MR)实时数字特效制作,真实还原月球空间环境,带给观众身临其境的视觉体验。北京天文台出品的球幕短片《迷离的星际》(2007),通过全三维特效,在短短22分钟内,带领观众“目击”恒星的生老病死……可以说,我国的纪录片(节目)从业者,已涉足到现实、未来等科幻话题,也具备了视觉特效表达能力。本土科幻式的纪录片,指日可待。

科幻纪录片的突破

追溯纪录片的历史是件有趣的事情。事实上,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卡普辛大道14号大咖啡馆的印度厅首次正式公映的卢米埃尔《工厂大门》《火车进站》都记录的是真实生活景象,甚至此后的一段时间,卢米埃尔兄弟团队拍摄的异域风情、自然风光,都是纪录性质的。

但如何为纪录片下定义,却是个难题!

早在20世纪30年代,被称为“纪录片之父”的约翰·格里尔逊(John Grierson)率先提出,纪录片是“对真实的创造性处理”。这一定义虽简洁,但没有解决“创造性处理”与“现实”之间显而易见的矛盾。正如美国学者比尔·尼科尔斯(Bill Nichols)在《纪录片导论》中所写,“为纪录片下一个简明的、高屋建瓴的定义,是有可能的,但这根本不重要。它所遮蔽的可能比它揭示的还要多……纪录片就像一条变幻的变色龙,不断呈现新的、独特的形态”。以至于尼科尔斯更倾向于从共同特征出发,寻找常识性的起点,并从现实世界、真实人物、真实故事三个普遍设想,推导出如下稍显复杂的定义:

“纪录电影谈论与真实人物(社会演员)相关的环境和事件。真实人物在故事中按照他们的本来面貌向我们现身说法,对影片所描写的生活、环境和事件表达令人信服的主张或看法。电影制作者独特的视点将故事整合成一种直接观察世界的方式,而不是一个虚构的寓言。”

很多专家学者均持相似观点,美国学者阿兰·罗森沙尔(Alan Rosenthal)在其著作《纪录片的良心》中曾说:“纪录片的使命是阐明抉择、解释历史,增进人类之间的了解。”纪录片专家任远教授也认为,纪录片就其本质来说,“应该是创作者对发生在眼前的事件的观察和记录的成果”,并一再强调要重视非虚构对纪录片历史使命的价值,以至于将《非虚构是纪录片的底线》作为文章题目。由此可见,在这一派观点中,“真实”与“非虚构”是多么重要。

与此同时,也有学者对上述关键词进行重新定义。侯洪教授指出,纪录影像对“真实”有确切诉求,但在后现代历史哲学观念的变迁中,“真实”的概念本身已被消解。而美国学者林达·威廉姆斯(Linda Williams)早在20世纪90年代,在其《没有记忆的镜子:真实、历史与新纪录电影》中,以莫里斯(Errol Morris)的纪录电影《细细的蓝线》(The Thin Blue Line)为例,提出“新纪录电影”的概念,“纪录片不是故事片,也不应该混同于故事片,但是,纪录片能够而且应该采用一切虚构手段和策略以达到真实”。单万里教授总结“新纪录电影”的特点,“如果说很‘真实电影’重在展示‘生活是怎样的’,那么‘新纪录电影’则侧重揭示‘生活是如何成为这样的’。……‘新纪录电影’扩展了人类探索时空的深度和广度,使纪录电影的认知功能得到进一步加强,越来越成为人类认识过去与未来、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的重要手段,增进了人们探索自己生存于其中的广阔宇宙以及人类生存意义的兴趣”。

相信关于纪录片定义的争论,还会随着新纪录片的出现而发展下去,但也可从各方的分歧中看出,科幻纪录片特别是“结果表现型”的科幻纪录片已触及到纪录片前沿性问题,值得持续关注。

据2020年统计资料显示,中国电视和新媒体纪录片的总产值2019年同比增长了10%,纪录片制播的三驾马车——电影院线、电视和新媒体构成中,新媒体承载了纪录片产业的主要增量。根据美国兰德公司的数据显示,2019年1—11月首播的近200部纪录片中,率先在新媒体平台推出的纪录片大幅提高。单从数量来看,头部网络媒体已经取得领先优势,纪录片的网络化生存趋向基本坐实。

《外星世界》的传承《外星世界》(Alien Worlds)由流媒体巨头Netflix出品,预告片即引起广泛关注,2020年12月2日上线后更是热议不断。第一季共有四集,分别为我们带来了重力极大的阿特拉斯(Atlas)、被恒星锁定自转的亚努斯(Janus)、围绕双星系统公转的伊甸(Eden)、资源枯竭高度发达的土拉(Terra)四个各具特色的外星世界。每一集时长40多分钟,结构大致相同,都是前七八分钟由科学家引出话题,此后切入到外星世界的叙述(均为数字特效制作),在短暂介绍该星球的天文地质环境后,随即深入星球,全面展示外星生命的生活日常,短暂穿插地球生物镜头作为辅助。

除了影片结构上的规整,在很多细节上,也有诸多设计令人叫绝。例如,在地球部分结束后,都是通过旁白“想象一下有这样一颗行星……”开始,将镜头切换到外星世界,镜头从星球的暗面起幅,随着镜头移动逐渐呈现整个星球的全貌,并显示出与恒星的空间关系。在整颗星球的全景镜头中,则附带着机械音效划出信息字幕,介绍包括主星、地表温度、质量、公转周期等信息,体现出科学的严谨性。

在外星生物的叙事上,虽在外星,但却努力为观众带来熟悉感。一方面叙事逻辑完全像大卫·爱登堡爵士(Sir David Attenborough)的自然纪录片一样,“无干预”地客观拍摄,舒缓动情地旁白叙述,再通过镜头剪切,表现出生物行为的故事张力,比如遭遇危险与逃脱;另一方面,则直接援引地球的镜头,通过相似的动物遭遇,在填充素材量的同时,也更方便观众理解。比如在第1集28分钟处,在外星球,刚刚孵化的“空中食草兽”正遭遇生命的第一个生死时刻,身后是食腐动物的吞噬,身前是悬崖峭壁,没有回头路。正在紧要关头,镜头切回到南非卡拉哈里沙漠,开始讲述幼年猫鼬的生存险境,捕食者环伺,60%的幼崽无法存活一年,接着将叙事聚焦于一只年幼猫鼬第一次遭遇蝎子的戏剧性片段,跟随它学会化解危机,实现成长,铺垫情绪十分到位。在4分钟地球猫鼬段落后,镜头回到阿特拉斯,并展示了“空中食草兽”的双重意义上的“飞跃”,在情绪上承接地球段落,从而更好地增加了观众对这些虚构生物遭遇的认同。

实际上,无论是《外星世界》的这些手法,还是整个系列的创意,笔者认为更多是源于传承,《外星世界》和BBC 1999年出品的《与恐龙同行》,两部作品的后期制作,均出自英国的特效公司FRAMESTORE之手。该公司事业起步,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与古生物同行”系列〔包括《与恐龙同行》(Walking with Dinosaurs)、《与野兽同行》(Walking with Beasts)、《与巨兽同行》(Walking with Monsters)〕。

《与恐龙同行》至今还保持着吉尼斯世界纪录——史上制作成本最昂贵的纪录片,按照吉尼斯官网的说法,每分钟成本3.7万英镑,总成本610万英镑(折合近千万美元),主要支出在对恐龙世界的复原上。剧组采用电脑合成技术和模型重塑方式重新构建了中生代场景。从一个非常典型的镜头就可看出,镜头设计是:迅猛龙在水边捕食场景,踏入水边,溅起水花后又跑回岸边。这其中涉及到水花溅起的效果,流体模拟在1999年可是老大难问题,制作组以一个很巧妙的方式解决——整个“水边场景”是实拍的,水花是人为制造并拍摄的(现场工作人员在画外将重物抛入水中,溅起水花),然后再在后期中将重物抠掉,用电脑将动画制作的迅猛龙包括水中倒影一并合成其中,诸如此类,等等。

时光来到今天,《外星世界》的制作更为幸运,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数字绘景门槛降低,生物外形的细致程度、表皮质感则更是今非昔比,但相对今天已被视效轰炸多年的观众而言,达到这种程度也只是本分。相比科幻电影中各具特色的外星生物,很多观众反馈本片的外星生物设计保守,可能只有第四集的“缸中之脑”略有亮点。可见“传统模式”科幻纪录片的起点之高以及制作之难。

科幻纪录片突破类型同质

面对《外星世界》第一季成绩,Netflix有可能续订第二季吗?

目前没有官宣的信息。笔者认为,即便此片没有续订,大众也可能会迎来其他同类型科幻纪录片,而且有可能出自中国。原因无他,流媒体竞争已经白热化,而纪录片市场正在成为各大巨头发力的新领域。在传统纪录片领域白热化的局面下,科幻纪录片以其话题性和娱乐性或会起到破圈的效果。

以2021年为例,国内四大流媒体平台——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哔哩哔哩(B站)在各自发布的片单中,都出现了诸多纪录片项目,B站更是单独为纪录片开了一场发布会。显而易见,一方面得益于年轻用户对知识类内容的兴趣提升,另一方面受制于视频平台的增长问题,纪录片这类传统概念上的“小众内容”,已被推向了“大众市场”,成为各视频平台的关键发力领域。近几年,随着《舌尖上的中国》《我在故宫修文物》《金银潭实拍80天》等爆款纪录片,让美食、文化、社会等类型成为热门,而由此也带来了严重同质化,亟待类型上的突破。

与此同时,“蓝筹”纪录片仍大受欢迎,霸屏各大平台纪录片的头版,彰显平台调性。“蓝筹”(blue-chip)这个词出自BBC自然史部的资历最深的约翰·斯帕克斯(John Sparks),用来指《生命的进化》以来的一系列场面恢弘的自然史纪录片,特指“采用大投入大制作,以史诗性的题材选择、时空跨度空前的拍摄、大师级原创配音,打造一台无人参与,完全由生物上演的视听盛宴”。大卫·爱登堡爵士的自然纪录片,如《地球脉动》系列、《完美星球》等,基本属于此类,可以视为纪录片界的“大片”。因其高昂的制作费用和发行风险,众多公司难以下定决心独自承担,所以纷纷采取国际合作、全球传播的模式,自立项起就寻求合作伙伴。

笔者认为,《与恐龙同行》与《外星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可被认定为“蓝筹”纪录片。而前者已经成为品牌,有在全球巡演的同名舞台剧,有2013年由20世纪福克斯推出同名电影等。这个效应是传统自然纪录片所不能达成的(毕竟不能指望一只熊猫或猞猁成为演员,也不具有独占性)。从市场视角看,《外星世界》或同类科幻纪录片,或许也具有这种可能性。此外在政策上,2021年7月,中央宣传部办公厅、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联合下发《关于实施中国纪录片对外传播推优扶持项目的通知》,提出“充分发挥优秀国产纪录片在跨文化、跨语境、跨国界传播中的独特优势”,说明国家和行业上下已达成共识。目前国产纪录片在文化、历史题材上有很多成功案例,那么具有“蓝筹”纪录片属性的科幻纪录片能否成为新的突破点?

一方面是流媒体平台纪录片同质化竞争,急需继续增加垂类、扩充品类。实际上,B站的片单中,就有和BBC Studios联合制作的、以刘慈欣科幻宇宙为题材的天文科普纪录片《未来奥德赛》,也是对科幻热点的及时响应;另一方面是“蓝筹”纪录片在国际传播与品牌开发的可能性,加之国产纪录片和国产科幻电影的市场需要,让本土科幻纪录片的发展充满了遐想。

《天外生命》的创新

有趣的是,在有关《外星世界》的讨论中,《天外生命》(Life Beyond)频频被提起,甚至在该电影的豆瓣词条下,系统推荐的第一个相关作品即是此系列。其YouTube累计播放量2400多万,被众多UP主搬运到B站(bilibili),累计播放量至少120万。这个数字,放在动辄上亿播放量才称得上热门的网络平台,似乎并不出众。但如果各位知道,这是一个每部时长都30多分钟,不煽情、不逗笑、平铺直叙、节奏缓慢,甚至用字幕代替解说词的片子,能达到这个播放量,可见该片的神奇。

《天外生命》也在探讨外星生命,系列作品有3部,自2019年11月起,大致以一年一集的节奏上线(据悉第3集正在制作,预计2021年年底上线)。第1集聚焦于“孕育生命的条件是什么”,介绍了能量、化学元素、液体等,影片从形态上还类似于科普作品;第2集则跨入科幻的领域,虚构了“外星生命博物馆”,并以博物馆的形式,介绍了不同形态的生命。展区一为“我们所认知的生命”,即与地球生命相似的碳基生命;展区二为“未知的生命”,例如硅基生命、中子星内的生命以及机械生命体。观看“天外生命”系列,给笔者的感觉像是观摩一件艺术品,特别是第2集,对于外星生物的展示、缓慢的镜头运动以及细节呈现,不禁让人凝视画面,拍手叫绝。

与《外星世界》相反,此片基本没有生物动画,即便是外星生物“露脸”的外星生命博物馆,也是被做成标本或样本供看官凝视。影片基本模式就是最典型的“解说词配画面”,画面精美,几乎每一帧都能达到壁纸级别,解说词也是混剪自科学家录音,或者干脆黑屏以字幕的形式呈现,可以说将极简风格发挥到极致。影片的节奏相对缓慢,第1集相对信息密度低,显得颇为拖沓,1年后发布的第2集则因为更多画面的加持,弥补了这个缺点,同时有意增加了很多粒子运动特效,增加了画面的动感。

在创新方面,笔者注意到很多观众对博物馆的外星生物已然“见怪不怪”,特别是博物馆的压轴展品——硅基的机械生命体(也是生命进化的终点),觉得老生常谈没有新意。在这一点上,与《外星世界》遇到相同的问题。

独立科幻纪录片开启新篇

“天外生命”系列最值得称道的是其创作模式。如果说《外星世界》代表成熟的影视工业,《天外生命》则是将个人英雄主义发挥到极致。

此片打着“melodysheep”的品牌,按照介绍,此系列几乎全部是约翰·鲍斯韦尔(John D. Boswell)凭一己之力完成的,只有第一部片尾是引用了另一位网友作品的个别镜头。在约翰·鲍斯韦尔的个人主页上,他自称是电影制作者、作曲家、视效艺术家和剪辑师;作品类型涵盖电视节目、原创音乐、网络鬼畜视频等,在网络上获得了超过25亿的浏览量1。

而值得一提的是,约翰·鲍斯韦尔竟然是非科班出身,无论作为音乐家、剪辑师还是视觉艺术家,都是通过网络视频自学成才。现年35岁的他,自西华盛顿大学经济学毕业后,就以独立制作人的身份活跃在网上。事实上,《天外生命》也并非鲍斯韦尔最著名的作品,他最广为人知的是另一部科普作品《旅行到时间尽头》(Timelapse of the future: A Journey to the End of Time)同样是30分钟的体量,在You Tube上播放量达到令人咋舌的7537万次。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这还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大众视野,早在10年前,他就曾因“科学交响曲”系列(Symphony of Science)名噪一时,因此接受媒体采访,并受到TED官方邀请为TED演讲者制作专属交响曲。这里有必要介绍下科学交响乐的形式,即以鬼畜音乐的方式(类似雷军的Are You OK?),来重新剪辑科学家演讲视频。

纵观鲍斯韦尔全部作品,几乎都和科学有关系,正如他所说,他不是科学家,但他是科学的粉丝。有次采访过程中,有记者问到,如果有机会和任何一个科学家碰面,会选谁?约翰毫不犹豫选择了卡尔·萨根(Carl Sagan,著名天文学家,科普工作者,科幻作家)。

除了家庭,鲍斯韦尔的全部生活几乎就是melodysheep频道,他每周要花费至少30小时制作,睡觉时间则用设备渲染镜头,空余时间就是阅读大量的科学杂志、追踪前沿科学。对于《天外生命》,整个项目耗时1年,即便刨除并行制作的其他商业合作项目,相信花费在该系列上的心血也不少。鲍斯韦尔表示做这个项目只是为了内心的需要,不在乎收入。或许也正是这种发乎内心、用心雕琢的精神让该片颇具艺术品的质感。

如果了解主创背景,或许不难理解《天外生命》的奇特性。鲍斯韦尔充分地扬长避短,避免了一系列技术难题:生物动画难度较高,涉及到生物解剖、肌肉变形、蒙皮绑定、表情动画等问题,尤其是外星生物,不是类人的两足生物,没有现成的动作捕捉数据,可能只能靠手动设定关键帧,即便是专业团队,在有专业技术支持的前提下,也需要反复尝试才能做出让人信服的动作。鲍斯韦尔选择了一个巧妙的方式,直接将生物做成“标本”,这样需要攻克的技术难题只剩下材质、灯光和渲染了。

在“扬长”上,鲍斯韦尔早期通过《科学交响曲》起步,对音乐及音效制作很有心得,所以自己作曲配乐(实际上只在17岁时上过1年钢琴课,其他都是自学)。此外,解说词采取尼克·连恩(Nick Lane,生物化学家、《生命之源》作者)、乔纳森·B·洛索斯(Jonathan Losos,进化生物学家、《不可思议的生命》作者)、凯勒布·沙夫(Caleb Scharf,天体生物学专家、《如果,哥白尼错了》作者)等多位科学家的访谈原声片段进行混剪,充分体现了他“科学迷弟”的特点。通过上述方式,此片的视听效果自成一体,巧妙地彰显个人特色,与“流水线”的大制作不同,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样态。

这种令人敬佩的个人创作模式,在互联网时代成为现实,同时具备自我“供血”的可能。据了解,鲍斯韦尔除了商业合作外,还有较为稳定的个人赞助(通过艺术家赞助平台Patreon实现)、流媒体网站流量分成、知识产权收益(在音乐网站售卖单曲),以及尝试NFT(非同质代币)等新型商业模式,并成功售出一小段视频的所有权。随着知识产权的完善及技术进步,未来可能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个人创作者,这对广大中国科幻迷来说也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科幻纪录片是一种值得关注的亚类型纪录片,它的存在挑战了纪录片的定义,同时也为纪录片乃至科幻的发展带来新的可能。拥有远见卓识的创作者已尝试纪录片的融合创新,如陈楸帆的《这一刻我们是快乐的》就是以纪录片脚本的形式来探讨未来人类繁衍的问题。目前也出现了交互式纪录片的形态,比如《你的荒野求生》〔(You vs. Wild),观众在跟随贝爷(贝尔·格里尔斯)探险的同时,也能够作出抉择,前面的路到底向左还是向右〕,增加了观众的互动性,未来科幻纪录片也不排除运用这些新形式。

早在2003年,宋家岭教授在参加“北京国际科教电影电视展评研讨会”后,颇受启发,在文章中着重提到“我特别注意到,在本届国际科教电影电视展评研讨会上,放映了一批表现未来题材的片子……就在第三世界的国家尚在为解决现实里的温饱问题而大伤脑筋时,那些科技领先的第一世界国家却在为人类未来的生存担忧了。国情不同,关注的题材也不同。”时至今日,我国脱贫攻坚取得了全面胜利,正在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同时科技发展也突飞猛进,开始踏上星辰大海的征程。对于本土科幻纪录片而言,无论是商业大制作还是个人艺术品,或许正是应运而生的好时代!

(本文转载时略去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