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专业有这么大优势,凭什么就业不受欢迎?

前段时间,我参加了本校的秋招双选会,想作为一个社会观察的样本,了解人才市场的供需状况和同龄人的人生选择。结果这么一去,脑瓜子嗡嗡的,不禁为历史学专业叫屈喊冤。我们历史学专业,大多又学历史学专业课程又学师范类教师教育课程,上能学史学理论接近哲学而理论素养灵活超群,下能做口述史、社会调查、田野调查,写作能力和表达能力锻炼至少在人文社科第一梯队,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大开眼界双选会,凄凄惨惨历史人

我们历史学专业确实就业面偏窄,但总归不算最窄的冷门专业。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重视历史的传统,近几年整体社会风气也是十分重视历史和历史知识,再加上历史毕竟是列入强基计划的基础学科和初高中必修科目,是3+3高考选科中的主科,社会关注度很高,不至于难以就业。据我读历史本科三年多的了解,历史学专业毕业生的就业去向主要是以下几个: 教师岗(高校历史教师、公立/私立中学历史教师、高职高专)、公务员(不限专业的岗位居多)、事业单位(档案馆文物局等限定专业且与历史学对口的岗位很少,不限专业的万金油竞争激烈岗位多)、教培行业(历史专业考研辅导、教辅图书编辑等等) ,这里不涉及虽学历史但工作岗位与历史完全无关的就业指标(比如销售、主播、码农等等)。当然,如今经济下行压力很大,大学生总体就业态度偏向“宇宙的尽头是考公考编”,然而僧多粥少,历史学专业没能走以上就业途径,选择考研二战、自由职业、灵活待业的毕业生也很多。

不幸的是,双选会让我大开眼界,历史学专业传统四大就业去向,越来越不欢迎本专业毕业生了。

我看了半天,连历史学专业的影子都没有,什么人社局、文物局、教科院、档案馆,招收指标里面看不到“历史学”、“中国史”之类的字眼,我横竖扫一眼,全是“汉语言文学”!

历史学专业的主场教师岗,招收指标也让人大开眼界。在重点中学和普通公立学校中,语数英理化生老师需求量普遍高于政史地,要求本硕一致硕士起步,大多数的学校指明了“只要汉语言文学”、“只要数学(师范)”、“只要思政教育(师范)”,要求硕士起步的学校,有好几所都强调了本硕一致+九大学科的学科教学专硕,其中点名招历史教师的,连五分之一都占不到。

我装作热切希望选择某几个学校的样子,问“我的专业是历史学的中国近现代史方向,能不能报贵校的政治老师岗位”、“我本科是哲学/社会学(我的研究生方向选择了史学理论及史学史,我对社会史也很感兴趣,临时客串一下别的专业怎么啦),能不能报政治老师”等等,无一例外都收到了招聘老师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连交出个人简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场拒绝了。

而一些公办/民办二本和高职高专,简直让人心梗了。某个公办二本在专任教师招聘中,写明需要的人文社科专业有“汉语言文学、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政治教育、政治学、近代史、党史、科学社会主义、社会学、法学等相关专业”,而当我分开该院校立牌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以人生演技巅峰说出“我是历院中国近现代史硕士,请问我的专业合不合适”时,该公办二本的老师说:“你不是马院相关专业,不行!”

我指了指“等相关专业”就和那位老师理论:“我们历史文化学院的中国近现代史怎么就不行了???”

那位老师甚至不想和我理论,直接说“后面那么多人等着投简历呢麻烦同学让一让”,我沮丧极了,最后看一眼这个“可恶”的学校,直奔后面的各大企业。

还好,除了考研辅导机构要求所学专业和辅导专业一致外,大多数企业还是不看重专业对口的,只要有能力肯吃苦符合岗位要求就可以,但是与文科生对口且要求专业的岗位,大多数还是写出了“法学”、“汉语言文学”、“思政教育”、“新闻传播类”,反映到就业层面,新传倒没怎么受“张雪峰效应”影响。

一问才知道,如果简历里有网络与新媒体类学生部门和岗位实习经验的同学,即使不是新传专业,也可以报写了“新闻传播类”专业要求的岗位,我说我是历史学专业的,这些企业HR也表示“只要你能力强,有相关实习经历就可以”。连续问了十几家这样的企业,我发现,这些就业条件里虽然没写但暗示的都是 “擅长写作,会运营新媒体”!

为什么历史学就业本该在第一梯队

通过对双选会一天的观察,我对当今就业市场需求的文科生能力指标有了比较具象的理解:

1、擅长应用文体(公文/宣传文案)的写作

2、有新媒体运营经验和能力,熟练掌握公众号、短视频号的运营技能

3、掌握办公软件、视频剪辑、AI语言等方面的技能至少一项

4、演讲和语言表达能力强,至少能胜任讲课

5、较强的实证精神和现实意识

基本上符合以上指标并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就能在当前已经卷到白热化的文科生的就业市场具备较强的竞争力,如果一个专业的培养方案规定课程和实习内容,能充分锻炼以上五个方面能力,那么该专业就会有相对较好的就业前景。当然,抛开热爱和功利、读书是为了明智还是为了就业等等更复杂的问题不谈,虽然笔者接下来选择的方向也是尽量往研究和求真上走,但笔者从未有一刻放弃所学知识的学以致用,写这些有关就业的推文正是出于此。

我针对这些能力,和历史学专业及相关专业朋友都有交流,这些朋友的本科研究生院校涉及各层次,有头部985/211历史学专业知名高校和人文社科重镇,有像我本科母校一样的双一流文科强校,也有普通师范类一本院校和二本院校,最后得出结论, 历史学专业是能够基本兼容以上五条能力的,五条全部符合的专业,具有文科就业第一梯队的实力,符合得越少,就业前景越不好 ,由此,近三年思政教育专业一跃而成热门专业,考研分数猛涨,甚至有超越“文王法皇”之势,就可以解释了,在经济下行压力下的考公靠编热中,思政教育同时符合1、3、4、5。

笔者接下来将重点分析,为什么历史学就业本该在第一梯队。

历史学专业适应就业的能力分析

(一)擅长应用文体(公文/宣传文案)的写作

这一条具体到本科专业,需要类似《文献检索与论文写作》这类实操性课程来专门训练(正好大多数开设历史学专业的院校都有这门课),也需要在日常学习的每一节课中加以培养。格式规范、结构严谨、思路清晰、观点明确、没有错别字和语法错误的课程论文/学年论文/毕业论文/读书笔记,是进行应用文体写作的基础。这一点上,通常被认为是会写作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反而培养不够,因为汉语言文学现有培养体系强调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写作课程占比极小,而强调实证主义的历史学专业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对历史真实有着强烈的较真精神,学习历史的人对自己写下的文字自然而然有极高的逻辑和规范要求,从毕业论文的总体质量上看,历史学专业也是在文科中十分突出的。

(二)有新媒体运营经验和能力,熟练掌握公众号、短视频号的运营技能

这一条是新传类专业的主场,但历史学专业不遑多让,近些年来兴起的公共史学、口述史学、影像史学,基本对学生都有相关训练的要求,例如口述史学强调人物访谈、社会调查、田野调查的精神,有意识的引导学生进行实践操作,笔者在大一下学期上完口述史课程后,就掌握了访谈报告和调研报告的写作、镜头语言和视频剪辑,而大二参与“对越自卫反击战口述史研究”这个“三下乡”项目的时间,正是本公众号的关注量初步增长期。此外,历史专业学者是互联网上历史知识博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无疑为历史专业的学生做出了表率。目前为止,口述史课程、公共史学课程在各大院校的历史学专业培养方案中,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相信会为历史学专业就业带来新的热度。

(三)掌握办公软件、视频拍摄与剪辑、编程语言等方面的技能至少一项

视频拍摄与剪辑是口述史和公共史学的必备技能,而使用办公软件的能力需要自主努力考计算机二级+各种课程学习锻炼,更需要因为本科课程需要而长期接触、熟能生巧。历史专业对各类论文的要求很高,通过动手实操修改每一篇论文的格式;同时,本专业出现频率很高的读书会、学术论坛都对制作PPT简洁精确表达读书笔记和论文中的观点提出更高要求,甚至有更聪明者让ChatGPT和其他AI辅助完成以上内容,效率大大增加,所以,历史学专业会有擅长这一条能力的培养土壤。

(四)演讲和语言表达能力强,至少能胜任讲课

目前国内历史专业和师范类院校关联度较高,绝大多数历史专业的同学都要学习师范课程,大二就开始模拟中学课堂环境进行课程设计和试讲了,在课堂上一遍遍锤炼课堂语言和教态,是形成演讲和语言表达能力的关键环节。那些非中学九大学科专业也非教育学大类专业的学生,一般情况下是难以接触到师范生课程的,这就形成了一种专业优势,又以历史学、汉语言、思政教育最为突出。

历史学培养方案不强调师范课程的学校很少,这里面分为几种,一类是学校本身层次和知名度极高,科研实力和学术影响力突出,历史专业学科评级也很高,不强调师范课程,就业条件也相对更好,这时候逼迫一些有志于史学研究的同学学习师范课,积极性也很差,也浪费了他们太多时间精力;另一类是该学校历史专业评级不高,也不太在乎历史学专业的就业指标,所以笔者强调了“绝大多数”,因为“四非一本”和二本院校毕业生的总体基数大得多,如果只关注互联网言论状态,会对历史学专业就业生态产生太过偏离现实的认识。

(五)较强的实证精神和现实意识

这一条涉及学科的底层逻辑和基本精神,向上为科研所需,向下则为“打工人”养家糊口必备。一位老先生强调,“如果不从事历史研究和教学,则具体的历史知识和史料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用到,只是偶尔提及的谈资罢了,但一种理论、思想和方法,一旦掌握,受用终生。”我认为历史学科思想的核心就是实证精神(求真)和现实主义(致用)。

历史学的实证精神强调“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虚心谨慎学习,尽可能掌握更多精准的知识,而摒弃天马行空的幻想和创意,不会轻易作判断下结论。当然幻想和创意是人生来就有很难压抑的,过度压抑就会让人憋出病来,但这一面在职场中的确不太多见,需要在职场之外好好呵护。无论学得好还是学得不好,学习历史的人总会体现出历史学人严肃理性的思维品质和精神状态。

历史学的现实主义来源于历史学研究的对象。 历史是人学,研究整个人类社会,当然要对人性有深刻的洞察和体验 。做政治史要懂政治制度运行和权力分配,做经济史要懂国计民生的重大领域,做农史灾害史要在田间地头真正体会过,做人物研究要掌握心理分析方法来考察人物行为,有阅历和体验方有更加出彩的学问。所以,历史学专业的学生不会只拼凑论文、关门读书,他们会更多关注广阔的社会,通过对现实的体验,促进自己读书和论文的思考,还会举一反三,拆解推敲自己读过的历史事件,知道自己当下怎么做,可谓是 初具理解人性的能力,思想也不会过于非黑即白,二元对立。有了这样的思想和精神,面对现实就有更加游刃有余, 不至于因为理想和现实差别太大而沮丧失落,当然也会更加自洽,更加适应社会化。

综上,笔者真诚地呼吁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多为历史学专业的毕业生留下就业岗位,他们思维能力强,动笔写作不输汉语言,实践操作不输新传,语言表达属于师范相关专业一流水平,还特别踏实理性, 期待历史学专业能成为继汉语言、法学、思政教育之后下一个就业热门专业 ,也真诚希望公共史学和口述史相关课程能在历史学科培养体系中加大推广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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