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倒向国民党,响应北伐,向右,听从北洋号令,讨伐“南北二赤”。
此时,阎锡山也陷入了巨大纠结中。
作为一个独立小王国,山西不仅拥有十几万军队,而且东窥京津,南望中原,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阎锡山的态度,对国民党和北洋军阀集团的决战,有重大影响。
因此,国民党和北洋各巨头,都派代表到太原,争取阎锡山加入己方。聚集在太原的各方代表,达三十四人之多。
面对双方抛出的各种承诺和优厚条件,阎锡山很淡定,继续拿“严守中立,保境安民”说事,表面上搞中立,实际上多头应付,骑墙望风。
张作霖or蒋介石?
阎锡山不是没有野心,只不过他比较谨慎。
政治站队,既是一次机会,也蕴含着风险,有人因为站队飞黄腾达,有人因为站队家破人亡,原因何在?眼光问题,这非常考验一个人审时度势的水平。
北伐战争方兴未艾,国民党与北洋军阀集团之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像阎锡山这样成熟的政治家,不会轻易下注。
自1917年护法战争期间,晋军商震旅在湖南全军覆没后,阎锡山在山西埋头搞建设,很少参与外面的军阀混战,有限的几次战争,也都是为了自保。
如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出兵截断京汉铁路,阻止直系援军北上;1925年抵御樊钟秀建国豫军进攻山西;1926年国奉战争,抵御冯玉祥国民军进攻山西。
阎锡山想等等看,但张作霖等不了了。
1926年11月,张作霖在天津召集北洋军阀各派代表开会,他以霸主身份,要求北洋各派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北伐军。事关北洋生死存亡,所有人都要听老张号令。
为解决西北问题,张作霖给阎锡山下了命令:
1、消灭绥远、包头一带的国民军;2、进攻甘肃、陕西的国民军;3、如果做不到,就把京奉铁路让给奉方,由奉方单独进攻。
甘肃、陕西、绥远、包头这些地方,驻有冯玉祥的军队。1926年9月,冯玉祥在绥远五原誓师,欲卷土重来,张作霖担心他东山再起,执意要消灭他——冯、张之间有很深的积怨。
张作霖的地盘和冯玉祥的地盘不挨着,他想打冯玉祥,必须进入绥远,绥远是阎锡山的地盘,所以他让阎锡山把京绥铁路让给自己。
主要铁路干线大致走向
进攻国民军是不可能的,阎锡山选择了选项3,被迫将晋军撤回山西,把绥远让给张作霖。张作霖咄咄逼人,颐指气使,让阎锡山很不爽,且奉军进入绥远,对山西构成重大威胁,加剧了阎锡山的恐惧和愤怒。
另一方面,北伐军已在两湖战场击败吴佩孚主力,在江西战场击败孙传芳主力,气势如虹,长江以南马上就要成为国民党的天下了,行情大涨。
阎锡山权衡再三,决定倒向国民党,响应北伐。他派代表秘密南下,拜会蒋介石,声称愿意响应北伐,只是时机未成熟。
蒋介石表示理解:
山西是北方革命的基地,但被军阀包围、环伺,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易表露
——让阎锡山继续潜伏。
转眼到了1927年3月,阎锡山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奉军在河南与吴佩孚火并,吴佩孚集团土崩瓦解,北伐军也占领了南京、上海,北伐形势大好。
阎锡山觉得时机成熟了,打算改旗易帜,结果这时候宁汉矛盾激化,形势剧变,他只得继续潜伏。
1927年5月初,南京方面的北伐军渡过长江,沿津浦路铁路北上,武汉方面的北伐军北上中原,与东出潼关的冯玉祥大军,夹击河南奉军。
奉军抵抗不住,两路皆败,曾经最强大的军阀集团,现在颓势已显。
阎锡山认为
“中国之腐败军阀,必不足为国民党之敌手”
,于是加快了改旗易帜的步伐。
6月5日,山西各团体召开国民大会,拥护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推举阎锡山为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派人邀请阎锡山就职,阎锡山搞得像古代皇帝登基一样,再三谦让后,“被迫”就职。
当天晚上,青天白日旗代替五色旗,在太原迎风招展。
阎锡山为何选择南京而没有选择武汉?武汉国民政府有被左派和苏俄控制的嫌疑,不符合阎锡山的胃口。
国民党拉拢阎锡山的这段时间,张作霖也在极力争取阎锡山。
1926年底,张作霖出任安国军总司令,阎锡山是内定的副总司令之一,名义上的二把手,只不过阎锡山没有接受。
你在关老爷面前发过毒誓跟我
在绥远问题上,奉军赶走国民军后,只在五原留了2旅驻守,实际上把绥远还给了阎锡山。
此外,张作霖还多次派人向阎锡山鼓吹奉军的辉煌战绩,游说阎锡山合作讨赤。
然而,阎锡山信不过张作霖,一直打哈哈,奉方说客无功而返。
既然阎锡山不肯合作,那张作霖就得提防、敲打他,这又加重了阎锡山的不安,阎张二人的关系陷入了死循环——阎不敢和张翻脸,实力不够;张也不愿和阎闹掰,把阎彻底推向国民党,只得一边拉拢,一边敲打。
时间越往后,阎锡山和张作霖渐行渐远,直到阎锡山改旗易帜。
阎锡山脱离北洋军阀集团,倒向国民党,对张作霖而言,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表面上,张作霖风轻云淡,说人各有志,这是阎锡山的自由,还说双方仍有信使往来,合作关系依旧。
实际上,老张内心很郁闷,此后他
“无论开会时,抽鸦片时,与人谈话时,抑或看电报公文时,从未一开笑脸,时发叹息之声”
。
能不郁闷吗?北洋军阀集团,就剩二张一孙(张作霖、张宗昌、孙传芳)了,总兵力对比上,国民党已经反超北洋军阀集团,不出意外的话,北洋完蛋了。
阎锡山虽然改旗易帜,但他此时并不想与张作霖为敌——奉军离山西太近,阎锡山打不过,他对张作霖的代表说:改易青天白日旗,不一定要与张作霖决裂。
阎锡山还劝说张作霖与蒋介石合作,服从国民党,但张作霖坚持对等合作,阎锡山斡旋未果。
1927年8月,孙传芳反攻徐州获胜,蒋介石被迫下野,国民党各派系纷争不断,无力组织力量北伐。
张作霖见形势有利,决定大举反攻。他计划在津浦路采取守势,集中兵力,从京汉线、陇海线两路进攻河南的冯玉祥大军。
张作霖还对阎锡山施加了更大压力,奉军将领联名通电,威胁阎锡山卸下国民党旗帜,让出京汉线(晋军占据石家庄,阻断了京汉线),以便奉军南下对付冯玉祥。
阎锡山一面从石家庄撤防,一面向南京方面和冯玉祥求援。
8月底,南京方面取得了龙潭大捷,津浦路战事逆转,冯玉祥也表示愿意配合阎锡山行动。
奉军陈兵京绥线,又大举增兵京汉线,对阎锡山构成了很大威胁,晋军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奉军两路施压
9月底,双方因一场误会,终于拔刀相向。
9月27日,张作霖派于珍为检阅使,前往绥远检阅军队,专列经过大同时,晋军一军军长商震,怀疑奉军要进攻晋北,于是拆毁了京绥线一段铁路,扣押了于珍,还收缴了大同以西奉军的枪械。
奉军联系不到于珍和专列,觉得出了大事,仓促急调军队准备战斗。当天下午,晋军发动攻奉的消息,传遍了张家口,随后两军发生了零星冲突。
阎锡山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一场误会,但是他并不打算继续“忍气吞声,猥琐发育”,而是将错就错,欲趁奉军不备,从侧后捅张作霖一刀。
奉军强行索要石家庄,在天津扣押阎锡山购买的军用品,还派张作相、张学良、于珍、赵倜等分路检阅军队,在阎锡山看来,这是想对山西动手。
与其你先动手,不如我先动手。
9月29日,阎锡山致电南京政府,报告誓师讨奉。晋军随即出动。
张作霖也很懵,事情发生后,他急招杨宇霆、韩麟春、张宗昌等入京商议,决定先与阎锡山沟通,澄清误会,克制冷静,避免战争。但是,阎锡山已悄悄将晋绥驻京代表全部撤离,双方通讯暂时中断,电报没有发出去。
9月30日,张学良致电阎锡山,要求释放于珍,停止军事行动,晋军撤回原地,修复拆毁的铁路。阎锡山承认这是一场误会,但拒绝接受张学良提出的条件,态度很强硬。
阎锡山这么拽,是因为自觉羽翼丰满。十年埋头搞建设,就是为了今天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1927年春,晋军完成了第三次扩军,总兵力增至13万人,编为17个师;为了扩大军火制造工业,阎锡山将“山西军人工艺实习厂”升级为太原兵工厂,职工总数达8000人之多,日夜不停生产军火,还新建了山西火药厂。
与此同时,阎锡山还扩充了炮兵部队,晋军炮兵部队达8个团。
阎锡山翻脸时,晋军已是一个装备10余万支步枪、6000余挺轻重机枪、500余门山野炮、1000余门迫击炮的强大军团。
而且,阎锡山并不是孤军作战,冯玉祥答应和他一起对付老张,这极大地增强了阎锡山的信心。
1927年7月全国形势图
10月1日,阎锡山下达了总攻击令。
晋军兵分两路:商震率领左路军出大同,沿京绥路东进,杀奔张家口、宣化,然后进攻北京,同时截断北京和山海关之间的交通,堵住奉军退往东北的退路;阎锡山亲率右路军东出太行山,占领石家庄截断京汉铁路,然后进攻保定,与左路军会攻北京。
除了这两路主力之外,阎锡山还派出了傅作义第4师和李服膺第14师,从晋北山岭地带秘密出发,进入到奉军腹地,在北京南北两侧发动袭击,扰乱奉军部署,乘虚袭取北京。
10月2日,张作霖发表通电,称阎锡山
狼子野心,认贼作父,被人利用,甘为戎首······
骂完之后,张作霖主持奉军将领通宵开会,会议决定:
奉军将领开会 《少帅》剧照
在津浦路方面采取守势(孙传芳);第二、七两个方面军(张宗昌、褚玉璞的直鲁联军)按原计划,进攻河南,切断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的联络;第三、四两个方面军(张学良、韩麟春)在京汉线上采取守势;第五方面军(张作相)在京绥线上也采取守势。
张作霖还命吴俊升坐镇奉天,代行东三省保安总司令职权,除留必要军队看家外,奉军全部出关增援,发起反攻。
(张作霖安国军总兵力约60万人,编为7个方面军,依次以孙传芳、张宗昌、张学良、韩麟春、张作相、吴俊升、褚玉璞为军团长)
为配合阎锡山进攻,冯玉祥将主力兵分三路,向徐州、济宁、大名地区的直鲁联军发动了进攻。
晋军进攻方向
10月4日,南京政府和张作霖分别下达了正式的讨伐令。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晋奉战争是北伐战争的一部分,南京政府、冯玉祥、阎锡山是一方,张作霖代表的北洋军阀是另一方,所以阎锡山进攻张作霖时,南京政府和冯玉祥,都要有所行动。
战争初期,奉军没有防备,被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左路晋军轻易占领了张家口,奉军高维岳部退守宣化、怀来一线,等待张作相、汤玉麟的援军。右路晋军占领了正定、石家庄,包围了保定,阎锡山亲自赶赴前线督战,要求迅速拿下保定,争取早日会师北京。
晋军开局很顺,怎料开局即巅峰。
奉军收缩战线,兵力更加集中,凭险固守,晋军屡攻不下,战事陷入僵持。
当时,有军事观察家认为,晋军左右两路都是主攻,战略上欠妥(京绥线奉军最少,离北京更近,晋军应该主攻这一线),而且晋军平时训练,防守重于进攻,现在进攻奉军重兵据守的坚城,超出了晋军能力范围之外,很难成功。
当晋军突袭优势耗尽之时,张作霖从吉林、黑龙江调来的大量援军,已经就位,京汉、京绥两线的奉军兵力陡增到17万人。10月7日,张作霖下令奉军反攻。
晋军在京绥线只有3万人,在京汉线有4万人,兵力、装备都远不是奉军的对手。
此时,宁汉对峙越演越烈,南京方面蒋介石早已下野,桂系主政,李宗仁正在手撕唐生智,不可能给予阎锡山有力支援,而冯玉祥正在陇海铁路上苦战直鲁联军,也不能派兵北上。
战事瞬息万变,原以为不会孤军作战的阎锡山,还真孤军作战了。
事已至此,阎锡山认为全线坚守意义不大,决定把军队撤回山西,据险固守,再做打算。
山西地形易守难攻,晋军只要把守住东面的娘子关和北面的雁门关,奉军就很难打进来。
京汉线上,10月17日,奉军占领石家庄,右路晋军退守娘子关;京绥线上,奉军夺回了宣化、张家口、逼近大同一线。
阎锡山命令商震放弃绥远和雁北,把军队收缩到雁门关固守。
11月3日,奉军占领大同,14日,奉军占领平型关,晋军在雁门关以北的所有险要全部丢失。
这是阎锡山最艰难的时候,雁门关和娘子关只要有一处失守,山西就完了。
阎锡山固守山西北大门和东大门
阎锡山心急如焚,一面电请蒋介石回国,挥师北上,一面向冯玉祥求助,要求冯军北上支援。
蒋介石建议阎锡山暂时与奉军妥协,保存实力,冯玉祥与直鲁联军打得天昏地暗,哪能抽出兵力支援阎锡山?
只不过,张作霖当时并没有弄死阎锡山的意思,他在10月18日曾公开喊话,说:阎锡山是罪魁祸首,但如果真心悔过,本大元帅不愿过分逼迫。
张作霖视冯玉祥为最大敌人,想与阎锡山讲和,然后移师南下,与直鲁联军一起解决冯玉祥。
而且,天气转寒,地形生疏,交通不便,补给困难,加之晋军重兵严防死守,占尽主场优势,所以奉军一时也很啃下这块硬骨头。
张作霖下令对阎军事适可而止,阎锡山也致电张作霖,称这是一场误会云云。
但双方都没有实质性讲和,晋奉战争的主战场陷入了长期对峙局面。
主战场陷入僵持之时,默默无闻的傅作义,在涿州大放异彩。
阎锡山仓促撤回山西,执行挺进任务的傅作义第4师(8000人),没有收到撤退命令,按原计划进入奉军腹地,占领了涿州。
涿州地理位置
这支孤军吸引了几万奉军轮番围攻,奉军动用火炮、飞机、坦克、装载炸药的铁斗车甚至毒气弹,却始终攻不下这座东西宽约2里、南北长约3里的小城。
傅作义凭借高超的守城技术,耗了奉军3个多月,最终在奉军的围困战术下,弹尽粮绝,才让出城池。这一战奠定了傅作义守城名将的威名。
(涿州保卫战详情,请阅读《涿州之战丨张学良5万东北军吃不掉傅作义8000人》)
1928年2月4日,傅作义与奉军签订停战条约,让出涿州城,为晋奉战争画下了句号。
晋奉战争中,阎锡山顶住了张作霖的强大反攻,死死牵制住了奉军主力南下,打乱了奉军与直鲁联军联合消灭冯玉祥的计划,冯玉祥也趁此机会,消灭了张宗昌、褚玉璞的直鲁联军主力。
毫无疑问,这是阎锡山对北伐的一大贡献。
晋奉战争落下帷幕之时,蒋介石已经复出,并着手准备二次北伐。
4月初,张作霖为抢占先机,集结30个师的兵力,兵分3路向晋军发起了全线进攻,战线绵延2000余里。这是北洋军阀集团最后的挣扎。
北伐战争时期,晋军讽刺张作霖的漫画
此时,蒋介石已将散乱的各路北伐军组织起来,于4月7日下达了总攻击令。
奉军死磕阎锡山,其他战场兵力缺乏,被冯玉祥、蒋介石打得节节败退,被迫从山西战场撤兵。
阎锡山深受鼓舞,触底反弹,也向奉军发起了反攻,5月底占领了张家口和保定。张作霖见大势已去,准备卷铺盖回关外······
【参考资料】
《中华民国史·第五卷》
《北洋军阀史话》
《民国时期晋绥军研究》
《1924年至1928年奉阎关系的演变》
《傅作义与1927年涿州之战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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