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究竟是不是吝啬鬼?

中学课堂上,严监生是和葛朗台齐名的吝啬鬼,其原因就是因为临死前因为“两茎灯芯”而不肯咽气。 但根据书中的情节,无论是在处理他大哥严贡生的官司,还是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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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摆结论: 不是 。严监生被选入文学史吝啬鬼, 是 千古奇冤

首先,必须明确的一点:当时把严监生选入中国文学代表性吝啬鬼之列, 主要理由就是临死前那个“两茎灯草费油挑掉一茎才肯咽气”的描写 。而其他的例子,本问题的答主们能找到很实锤的,都是严监生对自己抠门的例子;而他对老婆孩子亲戚朋友,据小说原文来看,其实不但谈不上抠门,反倒是够得上慷慨的。不算临死前那一幕,则这样一个只是抠以律己而基本没有抠以待人的人,比之同他一样“光荣”入选中外文学史大吝啬鬼榜单的诸位抠以律己、 重要的是更抠以待人 的“同榜”中人,根本够不上吝啬“鬼中鬼”的名号。其实都用不着同这些人比,论视财如命,锱铢必较,求财求到六亲不认,他连他的亲大哥严贡生都比不过。 真正的吝啬鬼,“抠以律己”并不是最必要的条件,“更抠以待人”才是。 显然严监生完全不符合这个标准,严贡生才符合。

而这个严监生入榜中国文学史四大吝啬鬼的主要依据,也就是他临终前这出“灯草”戏,是 完全被误解了 的。

只要仔细看过严贡生严监生这兄弟俩的整个故事,就会发现无论生前死后,严监生都明里暗里被他这个把在当时的社会制度下长房长兄的优势地位利用到了极致的大哥各种挤兑与欺负。严监生对他大哥的嘴脸和居心再清楚不过,可就因为人家是他大哥这个打出生就决定的事实他无法改变,严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掌握严家的话语权,只能清楚地知道他一咽气他大哥必定会欺负他遗下的孤儿寡母并谋夺他的家产却无能为力。他一生之大恨,其实就是恨自己生下来偏偏是老二(原文他就明确地对他的舅子说过“莫像我这样整日受大房的气”这样的话)。所以,那两茎灯草他一定要挑掉一茎,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恐费了灯油”,而是 这两茎灯草,结结实实地犯了他由于恨自己是老二一生受老大压制而产生的对“二”这个数字的特别忌讳 一生犯在一个“二”的排行上,到了了还躲不掉这个“二”字在眼前纠缠,勾出他一生痛入骨髓之处,不把这个“二”抹了,他如何能安心咽气! 而同样受尽大房之气并且对夫君亡故之后的未来早已忧心忡忡的严夫人,于情于理都是通晓夫君这桩心事的。之所以说“恐费了灯油”,完全是因为 在那个亲族中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她不能说出真实的原因, 只能 找一个既看上去较为合理又避了夫君的忌讳的由头, 于是以“恐费了灯油”为由挑掉了一茎灯草 ,把这个逗夫君伤心的“二”去掉而变成了夫君梦寐以求的“一” 。如此,其他在场者因为严监生平日众所周知的对自己节俭的作风而不会怀疑严夫人的解释,严监生也得以安心咽气。

想想看,这对夫妇,虽然为人本分,积蓄丰裕,却被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大哥/大伯子利用长兄为大的制度欺压一生到头来一无所有,只能用把“二”茎灯草变成“一”茎这种 卑微的精神胜利法 来自我安慰以减轻自己人亡家破(先夫丧,再子亡,再家产被夺大半)的苦痛。这才是文木老人真正的所指,这才更体现出文木老人揭露当时社会之深刻! 严监生,他真正的也是应该为读者所铭记的身份,是“ 传统社会家庭制度弊端发展到极致的受害者 ”,而不是什么被断章取义张冠李戴地扣上的“吝啬鬼”!

严监生不是吝啬鬼,任何一个人放在他的位置上,都可能做出和他大致相同的行为:

一、祖荫不厚

书中的严监生出场时 "家私豪富,足有十多万银子" ,不过,他似乎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这么多银子的。严监生和严贡生是同胞兄弟,看严监生自己的回忆,他们的父亲似乎进行过一次分家,两兄弟一人一半。后来,严监生节衣缩食,财富扩张;而哥哥严贡生花钱大手大脚,以致家道中落,开始变卖祖产。

严致和道:“便是我也不好说。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 几亩薄田 ,逐日夫妻四口在家度日, 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 ;每当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无,人口又多, 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 ,还要白煮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 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白白都吃穷了 。而今端了家里梨花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你说这事如何是好!”

从严监生自己的描述看,他们的父亲当时分家的时候,是把财富以土地的形式分给了两个儿子,而且分配是均等的,所以说"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几亩薄田"是严监生现在的财富状态,这当然有他自谦的成分,假使算他有几十亩田地,那么以严监生的节俭和对财富的经营,他接受的祖产大约不会多于这几十亩田地。同样是这几十亩田地,严贡生不加珍惜,致使"寸土也无"—那么他挥霍祖产的行为主要体现在哪方面呢?

说来令人发笑,吃肉!大约严贡生家里人食量大食欲好,三天就要吃五斤肉,这顿吃了猪肉下顿又要吃鱼肉,家业败落了还要把花梨椅子卖了吃肉包子。一个吃肉吃光了的祖业,大抵也没丰厚到哪里去罢。像严家这样的,大概只能算得上县里的殷实之家。真正的家道中落到只剩回光返照的豪门贵族,花钱是这样的画风:

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 ,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 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

普通庄家人吃一年的银子,只在贾府公子小姐们闹着玩吃的一顿螃蟹宴里就花出去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从此处来看,严监生和严贡生的开局并不怎么样。

二、 兴家不易

严监生的原配王氏逝世,严监生哀痛欲绝。这种哀痛,与他哥在他去世后的"干号"是不同的。闲斋老人评语里说: "此亦柴米夫妻同甘共苦之真情。" 柴米夫妻四个字,道尽严监生半生之惨淡经营。书中对这种惨淡经营的描述,可以说非常细致。

"他妹子王氏,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粟子、办围碟。"

王氏已经是严监生家里的大奶奶,还亲自出来操持家务,不是因为严家抠门到不请仆役佣人,多半是家境困窘的时候柴米夫妻"你耕田来我织布"、亲力亲为形成的习惯。

我们看范进中举后母亲、妻子的表现。与之何其相似。

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银丝髻;此时是十月中旬,天气尚暖,穿著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裾; 督率 著家人、媳妇、丫鬟,洗碗盏杯箸。
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

王氏病逝后,严监生正和赵氏说王氏的私房钱,不料突然发现了王氏为严监生历年积攒的五百两银子。

两个人才扳过来,枣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纸包;打开看时,共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 像这都是历年积聚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 ;而今他往那里去了!”

这大概是《儒林外史》这部讽刺小说里最温情的情节之一。严监生已经有十几万银子的家财,但是曾经在他们夫妻眼中,五百两就是好大一笔数目,所以王氏要藏好了,让严监生有急事的时候拿出来使用。这也说明,他们曾经远远不如现在那么富有。

严监生自己哀痛成疾之后,总是不放心家业。

挨过长夏,立秋以来,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著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心里只是急躁。

综合以上情节,我推测严监生年轻时候大致日子过得比较拮据,他和妻子王氏惨淡经营,省吃俭用,自己舍不得吃猪肉,只有儿子想吃了再买一点。现在虽然有了财富,但是半生的经历已经让他"穷怕了",所以时时委屈着自己,怕没了钱又要过回穷日子。这一点,可以从他对王氏的态度中获得反证。

王氏病入膏肓,严监生的表现有些矛盾。一方面,他偏疼妾赵氏,希望能将生了儿子的爱妾迅速扶正,这种心理使得他对于发妻的处理,有些凉薄。

严致和 听不得这一声,连三 说道:“既然如此, 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 ,才有凭据。”王氏摇手道:“这个也随你们怎样做去。”严致和就叫人 极早 去请了舅爷来,看了药方,商量再请名医。
严监生戴著方巾,穿著青衫,被了红稠;赵氏穿著大红,戴了赤金冠子,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王于依广有才学,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甚是恳切。告过祖宗,转了下来。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夫妻四个,齐铺铺请妹丈、妹子转在大边,磕下头去,以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加上管事的管家、家人媳妇、丫鬟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向主人、主母磕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姊姊, 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

同时,王氏重病,他最关心,花钱如水,绝不心疼。王氏病殁,严监生花了几千两银子,风风光光地做了葬礼。

王氏的病,渐渐的重起来;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总不见效。
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

再有,王氏生前,用银子存利息,周济穷人和僧道,严监生从不干涉。

你王氏姊姊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给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
赵氏道:“你也别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给人吃;穿不成的,也要给人穿;这些根子,够做甚么?

后来,严监生越想王氏越伤痛,遂成重病

一回哭著,叫人扫了地。把那乾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著灵床前,又哭了一场。 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

严监生偏疼爱妾,在古代实是无可厚非。同时,他也有不可说的苦衷,王氏毕竟没有给他生个一男半女,赵氏生的在名分上是庶子,如果严监生去世在大哥严贡生之前,那么贪财残忍的大哥和生狼一样的侄子一定会借机发难,夺取严监生自己儿子的继承权。把赵氏扶正,庶子变成嫡子,不失为克制大房的一个手段。

择个吉期,亲眷都到齐了,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个亲侄子,一个也不到。
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的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也不听教训。

只有当王氏逝世,严监生追思其发妻当年同甘共苦的艰难时,他的哀痛才会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他和王氏的感情,与赵氏大有所不同。有一句话,他应当是真心讲出来的。

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

三、 功名不显

中国古代的人治模式决定了政治权力在社会生活中的关键作用。有权,则不愁没钱,相反,有钱,同时没有权力的保护,就会陷入外敌环伺、四面受敌的被动位置,过多的钱只会带来灾祸。《大明王朝1566》里沈一石的遭遇,就清楚的反映了这一点。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还有严嵩强抬丝绸大户买田价格时的经典台词:

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人,没听说商人能闹翻天。

而严监生出场的时候,书中就交待他是"胆小而有钱"的人。胆小,使得权力可以恣意妄为地欺负他;有钱,又给了权力热衷于欺负他的动机。而本县汤知县,又偏偏是个残忍的人,回教老师父因为送牛肉被他枷号致死,回子抗议,反而被他拿回本县枷责。

汤知县又磕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蒙大老爷保全,真乃天地父母之恩,此后知过必改。 但大老爷审断明白了,这几个为头的人,还求大老爷发下卑县发落,赏卑职一个脸面。

严监生的哥哥严贡生犯事出逃,公门衙役知道严监生家里有钱,故意勒索。

衙门里的差人,因妹丈有碗饭吃;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若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

严监生胆小,有钱无权,欺负欺负平头百姓则可,真正有权力的大人物,不则拿正眼看他。他病重之时,将自己一生的悲剧归因到没有功名。

我死之后,二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著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我们看一看范进中了秀才,"进学"之后的待遇:

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 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 比如我这行业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面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种田的、扒粪的, 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 ,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

进了学就和平头百姓不一样,就是有体统的人了。何况还有一班同年,这些人以后都是官场或者本地可以引为奥援的大粗腿

魏好古又约了一个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

范进中举之后,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在物质财富上: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

其次在于社会地位上

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

张乡绅屡次到高要县打秋风,汤知县已经厌烦了他。但是新进举人的范进的面子,他又不好意思回驳。因为范进已是举人,如果将来中了进士,入朝为官,那汤知县也算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就算是范进暂时不中进士,也能在高要县享受免税等举人的特权。这样雄踞一方的地头蛇,汤知县更是没有理由得罪。

于是,中国古代的权力阶层形成了一个官官相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权力圈子,他们团结在一起,镇压和剥削这个圈子之外的人。严监生认清了自己的悲剧在于"有钱无权",他也想过获得功名,挤进这个圈子,从而援引权力的作用来保护自己的财富。然而,命运一次一次地戏弄了他。

当下取骰子送与大舅爷:“我们行状元令。两位舅爷,一人行一个状元令,每人中一回状元,吃一大杯。”两位就中了几回状元,吃了十几杯。却又古怪,那骰子竟像知人事的,严监生一回状元也不曾中,二位拍手大笑。

四、亲戚不亲

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著,每晚算账,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少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心里不自在,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 “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那个?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

严监生仅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其母赵氏出身寒微,家族应该是小手艺人,这样的家境,显然对赵氏以后的地位没有什么助力。同时,严监生的宗族至亲们,个个唯利是图、虚伪贪婪。真应了红楼梦里柳湘莲骂宁国府的那句话:

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严监生的亲哥哥严贡生,简直可以说是一个五毒俱全的大坏蛋。先是无故关了人家家的猪,而后又把自己吃的云片糕说成名贵药物,狠狠敲诈了船家一笔银子。这些我们暂且不说,只说他对亲弟弟严监生的态度,便是凉薄至极。严贡生打伤了找他要猪的农民,使得汤知县大怒,要拿他来对质。严贡生二话不说,直接溜走,不负一点责任,把麻烦全扔给了弟弟严监生。

严致和道:“这话也说不尽;只是家兄而今两脚站开,差人却在我家里吵闹要人,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出外去寻他?他也不肯回来。”

严监生病死,严贡生奔丧回来,先是悠闲地和夫人说话,慢悠悠地洗脸;继而家人把严监生留给他的银子送来,他才去亲弟弟灵前意思了一下,"干号"了几嗓子:

大老爹卸了行李,正和太太坐著,吩咐拿水来洗脸。 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领著一个小斯,手里捧著端盒和一个毡包,走进来道:“二奶奶拜上大老爹,知道大老爷回家了,但热孝在身,不便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好的,送给大老爹作个纪念。就请大老爹过去。 严贡生打开看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整整齐齐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随向太太封了八分银子赏封,递给奶妈,说道:“上覆二奶奶,多谢。我即刻就过来。”打发奶妈和小斯去了,将衣服和银子收好,又细问太太,知道和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敬去这是单留与大老官的。 问毕,换了孝巾,系了一条白布腰至。走到那边,到柩前叫声“老二!” 乾号了几声 ,下了两拜。

此时,严监生的儿子还在,两个王氏舅爷也和赵氏母子关系不错,所以严贡生暂时满意了弟弟临终前对自己一家人的"别敬",承认了赵氏母子对严监生遗产的继承。

严贡生道:“二奶奶,人生各禀的寿数;我老二已是归天去了,你现今有这个好儿子,慢慢的带著他过活,焦虑什么?”

可是,严监生儿子夭折,赵氏要严贡生的儿子过继时,严贡生直接把赵氏由"二奶奶"(合法正妻)改口为"新娘"(没生儿子的妾),否认她的继承权,意图夺取亲弟弟遗产。

严贡生送了回来,拉一把椅子坐下;将十几个管事的家人都叫了来,吩咐道:“我家二相公,明日过来承继了,是你们的新主人,须要小心伺候。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二相公只认得他是父妾,他也没有权利占著正屋的;吩咐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替他把东西搬过去,腾出正屋来,好让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个嫌疑,二相公称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爷二奶奶。再过几日,二娘来了,是赵新娘先过来拜见,然后二相公过去作揖。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马虎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息账目,都连夜攒送清完,先送给我逐一细看过,好交给二相公查点;比不得二老爷在日,小老婆当家,凭著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

还有

严贡生听著,不耐烦道:“像这泼妇,真是小家子出身!我们乡绅人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犯恼了我的性子,揪著头发,臭打一顿,立刻叫媒人来领出发嫁!”

《儒林外史》里坏人不少,但是像严贡生这样坏得风采绝伦,坏得一骑绝尘的人,还真的不算常见。以至于别的坏人跟他一比,自动加上了洗白滤镜。

比如见利忘义的伪君子王仁

酒席将阑,又谈到前日这一场官事,汤父母著实动怒,多亏今弟看的破,息下来了。严贡生道:“这是亡弟不济。若是我在家,和汤父母说了;把王小二、黄梦统,这两个怒才,腿也砍折了。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 王仁道:“凡事只是厚道些好。”

比如昏庸残暴的汤知县:

知县听了,说道:“一个做贡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实在可恶!”

在严贡生谋夺赵氏财产时,连汤知县都看不下去了:

那汤知县也是妾生的儿子,见了覆呈道:“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这贡生也忒多事了!”就批了个极长的批话,说:“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由赵氏自行拣择,立贤立爱可也。”

可是这个坏到极点的严贡生的出身,竟然是" 提了 优行 贡入太学肄业",让人无fuck说,援引一下《聊斋志异丶司文郎》中的一句吐槽作为评价吧:

“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

严监生的两个舅爷,一名王仁,一名王德,按照《红楼梦》的谐音命名方法,应该寓意"忘仁"和"忘德",不知道吴敬梓是否与曹雪芹暗合。不过按小说的描写,这两个也确实够"忘仁"、"忘德"的。

严监生对两位舅爷,恩情不可谓不厚,临死之前,把孤儿寡母托付给了王仁兄弟,还给了他们一笔银子:

讲到除夕晚里这一番话,便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著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姊姊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给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盘费。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可否会得著!我死之后,二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著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两位接了银子,每位怀里带著两封;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安慰宽心的话,作别去了。

赵氏因感激两位舅爷在扶正时候的支持,也视他们如亲兄弟一般:

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

不过,严监生没有想到,王家兄弟既然能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亲妹妹,那么自然也能出卖掉和自己无亲无故的赵氏母子。我们看一下严监生趁王氏病重,贿赂王家兄弟以扶正赵氏时的细节:

两人走到床前,王氏已是不能言语了;把手指著孩子,点了一点头。 两位舅爷看了,把脸木丧著,不吭一声。 须臾,让到书房里用饭, 彼此不提这话

亲妹妹病重,这标志着在富有的严监生家打秋风的机会即将失去,王家兄弟自然金口不开,不做任何表态。

因把小斯都叫出去,开了一张厨,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递给二位老舅:“休嫌轻意。” 二位双手来接 。严致和又道:“却是不可多心,将来要备祭桌,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纪念。”

"双手来接"四个字道尽伪君子。

拿了一百两银子的孝敬之后,王仁王德立刻改口了:

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 王门有幸 ;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还要恍恍惚惚,疑惑不清,枉为男子。”

另一个

王德道:“你不知道,你这一位如夫人,关系你家三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

更精彩的一段

王仁拍著桌子道:“ 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了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 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

这段话是不是和"峨冠博带是亡国陋俗,金钱鼠尾是新朝气象"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口大黑锅,孔子表示不背。

王氏去世/赵氏扶正这天,王氏兄弟的表现是这样的:

王于依广有才学,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甚是恳切。

王氏兄弟的老婆表现是这样的

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著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

真是一路人啊。

所以在严贡生谋夺赵氏家产的时候,两位舅爷得缩头时且缩头,不帮忙了:

那两位舅爷王德、王仁,坐著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
次日商议写覆呈,王德、王仁说:“身在黉宫,片纸不入公门。”

不仅是两位舅爷,就连严家的族长,也害怕严贡生的强势霸道,不敢说话,两边都不得罪。反而是汤知县和知府两个外姓人,做了较为公平的处置。

总的来说,用"吝啬鬼"三字概括严监生,我觉得很不恰当。我更想用另外三个字来概括这个人的性格和生平:

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