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勤(西部钻探克拉玛依钻井公司)
当大风裹挟着雪、寒冷接踵而至,冬开始深刻起来。
依仗发达的现代科技,在暖气温煦的家中,不用围炉,各自守着手机、电脑、电视,就能让目光与思想任意穿梭在不同的时空。
倒是有点怀念起小时候北方乡村的冬夜来。一家人围着柴火旺旺的铁炉,炉上坐着一壶水,水将沸时,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炉盖上,火镰上架着几片馍或者半个红薯,渐渐地,有缕缕的香味飘出……这样的时刻,特别适合讲故事、摆门龙阵、谝闲传。
外公最爱讲《聊斋》和《西游记》里的故事。他老人家不太爱讲《三国演义》,因为他记不清书里人物的名字,总是弄混,我常以知道袁术字公路、贾诩字文和为荣,外公往往宽厚一笑对待我的校正。
后来我们长大了,自然不肯乖乖当听众,也要积极参与夜话来表明自己见多识广。弟弟爱讲《隋唐演义》、《说唐》之类,很仔细地把好汉们排了序,比如白袍银枪俏罗成才排第七名,就很令我愤愤不平。至于自己,从小看书杂七杂八,早已经不满足照本宣科,从《聊斋》、《镜花缘》以及外国侦探小说中胡乱拼凑些桥段,编出一个故事来,足以吓得弟弟妹妹们晚上不敢独自出门上厕所……
其实,古人早就写了一本书来熨帖围炉时的心境,这本书就是清代学者王永彬所著的《围炉夜话》。虚拟了一个冬日拥着火炉和至交好友畅谈文艺的情境,“读书无论资性高低,但能勤学好问,凡事思一个所以然,自有义理贯通之日。立身不嫌家世贫贱,但能忠厚老成,所行无一毫苟且处,便为乡党仰望之人”。在当时与明人洪应明《菜根谭》、陈继儒《小窗幽记》并称“处世三大奇书”。不过,依我看还应加上张潮的《幽梦影》、张岱的《陶庵梦忆》,所谓“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于诙谐”,正是诸君之所长。
从风格来看,《围炉夜话》和《菜根谭》类似,走的是儒家套路,《小窗幽记》和《幽梦影》却像微博,不停地炫文艺气质,完全不用焦虑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菜根谭》更像历经沧桑的过来人,与后辈娓娓道来,除了儒家的中庸之外,兼顾道家无为、佛家出世思想,“士君子之涉世,於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后生小子们,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别太嚣张了,谆谆告诫用心良苦。
《小窗幽记》主要表达的是文人雅士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超凡脱俗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文字清雅,格调超拔,论事析理,独中肯綮,为明代清言的代表作之一。在我看来,那些涉及美学范畴的内容更隽永,“沧海日,赤城霞;蛾眉雪,巫峡云;洞庭月,潇湘雨;彭蠡烟,广凌涛;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这种文艺范,完全可以媲美高清精美风景图片,足以缓解一颗宅心的蠢蠢欲动。
《幽梦影》体现的则是张潮以经史子集为底,浸透了传统中国文人教养的生活观,展示了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品味以及传统文人的生活态度。借他的慧眼,让我们发现琐碎生活中也有意境,月亮、石头或一棵树,云霞以及蝴蝶,这些寻常之物,经过个人的体悟之后,便成了抚慰内心的良方。他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唉乃声,方不虚生此耳。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真是雅则雅矣,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张潮先生的住房面积够大,如我等俗人,囿于百平方米的空间,一年四季听车鸣声和装修声,穿插楼上楼下孩子的哭闹、夫妻的对骂,提炼不出这样的雅言情有可原。
这四本书是明清小品文中的翘楚,而明清小品文延续着自先秦散文的脉动,经汉赋唐诗宋词的滋养,到明清之际变得更加丰富、自由,从对政治、历史和现实社会的关注,更多地转向对人生处世、生活情趣的关注,通俗地讲就是更加接地气,也更加情趣盎然、韵味隽永。
冬夜时分,终于在键盘上敲下句号,张开双肩松驰一下,地暖的盈盈热气在脚底弥漫。围炉之举倒是省了,夜话的人却意犹未尽。
编辑 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