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托纳托雷的“时空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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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纳托雷“时空三部曲”| 人类对历史的欲望


人类偷窥着历史,人类讲述着历史,人类终结了历史。


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执导的“时空三部曲”——《天堂电影院》(1989)、《海上钢琴师》(1998)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2000)——归根结底,探索着的是人类、历史和电影之间的关系。这三部堪称完美的电影无一不是采用故事套故事的嵌套形式进行展现的,即在每一部电影中都有一个在电影讲述的主要故事里并不是主要角色的人物、在一切的一切都时过境迁之后,或向自己、或向旁人,讲述他曾亲眼看到或亲身经历过的、如泣如诉的历史。在《天堂电影院》里,叙述者成年多多在返乡参加他精神上的父亲艾弗多的葬礼时回忆起儿时和青少年时期在小镇上度过的如歌岁月;在《海上钢琴师》中,战争后失业的小号手在无意间听到朋友1900的钢琴曲后,向乐器典当行老板和搜索1900小队的成员讲述了海上钢琴师的传奇;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少年雷纳托在偷窥了小镇大美女玛莲娜之后向她的丈夫委婉地“讲述”——其实应该是书写玛莲娜在小镇上的经历。


无论哪部电影,主角的人生都是通过旁观者的眼睛和视角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故而,电影中所表现的或许并非是事件经历者的客观样貌,而是掺杂了叙述者在讲述是的希望与恐惧、欲望与渴求。


或许《天堂电影院》里多多生长的小镇并非如此闭塞,小镇上的居民对于自己的欲望也并非完全克己守礼,可在当时已经在大城市漂泊三十年、见过花花世界的灯红酒绿的成年多多眼里,记忆中的小镇就是那样,封闭保守、萧瑟禁欲。只有在生活的晦涩暗淡下,才有电影那呈现在观众眼前那光怪陆离世界的精彩纷呈。而作为一位知名导演,成年多多对往昔的追忆正曲折地映衬了他的理想与追求。


或许在《海上钢琴师》里,1900的琴技并没有麦克斯后来讲给别人的那样神乎其神,他也许就是个稍有天分、无师自通的普通琴师,但在后来麦克斯那种进退两难、连下一顿饱饭都没有着落的境况下,他一方面需要通过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去获取乐器行老板的关注从而获取一些现实利益,而另一方面则是在痛苦悲戚的情绪下,往昔但凡是一点点不那么苦涩的味道在现在的记忆中都闪烁着蜂蜜金黄的光泽。其实,我在最近一次、不知道第几次观看《海上钢琴师》时甚至出现了一个念头,也许1900这个人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他只不过是麦克斯在饥寒交迫时幻想出来的一个能带给他安全感、有一座大船可以守的理想形象。但无论如何,1900年的海上传奇本身是带着麦克斯对现实的欲望与念想的。


或许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玛莲娜只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可能比雷纳托他妈和西西里岛上那一众爱嫉妒喜欢嚼舌根的老年妇女要好看一些,但未必真的有雷纳托眼中那般惊为天人般的美丽——他所看到的也许只不过是少年人在青春期荷尔蒙刺激下、加了玫瑰色滤镜的世界,否则电影里的玛莲娜为什么除了搔首弄姿地展现美貌就是暴露身体香艳部位让雷纳托遐想呢?玛莲娜在现实生活中很有可能就是个每天忙于家务、服侍父亲的女人,但在雷纳托眼里,他屏蔽掉了一切与性无关的内容,看到的只有玛莲娜的美丽与性感及其周边。


所以,这种被讲述出来的历史本身就带着讲述人自身的色彩,也反映了在当下讲述人对历史的欲望——在讲述过去的此时此刻,他们希望通过过去来救赎现在。在三部曲中,讲述者在过去的事件中,总留有欲望未曾被满足过的遗憾。《天堂电影院》里,小多多和镇上的居民一样,就想看那些被艾弗多剪掉的接吻镜头;《海上钢琴师》里,如果1900存在的话,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麦克斯都想借着1900的光也飞黄腾达一把——或许他在想象中想飞黄腾达;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这个不用多说了,雷纳多对玛莲娜的欲望已经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但在他们讲述的那段历史中,他们的欲望从未被满足过。


然而,当时过境迁之后,他们再回头、站在此时此刻的立场、用当时当下的目光审视那段历史时,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历史开始回馈人类。于是,成年的多多收到了艾弗多的礼物,里面全是他剪掉的接吻镜头;于是,麦克斯找到了1900,让他跟随他离开即将被爆破的弗吉尼亚号,但1900拒绝了;于是,雷纳托在向玛莲娜的丈夫间接讲述了一切之后,已经长大一岁并穿上长裤的他终于和梦中女神说了一句话。可以说,三个叙述者在过去的欲望在当下被不同程度地满足了,托托近乎百分之百,麦克斯低于百分之三十,而雷纳托则在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之间——毕竟,在现实生活中,面对高冷的玛莲娜,就算借他十个胆,他也做不出什么来。


在发现这个规律之后,我去查了一下三部电影的上映时间,我本以为它们的顺序应该是《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和《海上钢琴师》——如果这样,它们就是按照叙述者过去欲望被满足的程度排列的——然而,结果却令我失望,因为《海上钢琴师》上映于1998年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则在两年之后才上映。那么,如果这三部电影不能按照人物欲望被满足顺序排列,处在最低满足点低谷的《海上钢琴师》的不安套路出牌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问题着实让我苦思冥想了五分钟,然后我发现我忽略了三部曲中重要的背景——二战。虽然三部曲中有两部没有对战争本身进行表现(只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有飞机轰炸小镇和玛莲娜取悦德国军官的镜头),但战争却和电影里所表现的“过去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是战争,小多多就不会失去自己的父亲转而投向艾弗多的怀抱;如果不是战争,弗吉尼亚号就不会被改装成医疗船以致最后报废,1900不会死,麦克斯也不会失业;如果不是战争,玛莲娜的丈夫就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成为镇上男人幻想和女人嫉妒的对象,更不会沦为妓女为德国军官服务。可以说,虽然战争躲在幕后,但它其实像操控命运的手一样操控着电影中的人物,让他们想逃却无处可逃。


电影中的时间在三位主角的身上流淌,让小多多变成了大多多,让1900变成1945,也让玛莲娜变老,但他们在旁观者的脑海里,却是一段闪着金光的历史的象征。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三个角色,尤其是1900,或多或少地象征了历史本身——人类创造历史,人类偷窥历史,人类最终也摧毁了历史。在《天堂电影院》里,艾弗多通过电影塑造了多多,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雷纳多一次又一次地偷窥玛莲娜,而在《海上钢琴师》中,1900最终被他的同胞炸死。从这个角度来说,讲述者们其实也肩负着重要的象征作用——他们象征参与历史的人类。那么,人类欲望是否被历史满足,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也表现电影导演在此时此刻拍摄电影时在回望历史时、对历史的欲望。


在上映于1989年的《天堂电影院》里,最后历史对托托的回馈是电影,也即导演认为在电影中对历史的重塑或解释或许可以抚慰人类在历史中的怅惘。然而,到了1998年,这个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同时又往往伴随着世纪末忧郁的年份里,善于演奏音乐的1900却间接因为战争而被生生炸死,这不是人类对历史的终结吗?艺术在此时此刻并不能拯救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痛教训的大屠杀给20世纪带来的沉痛与悲伤,麦克斯在电影最后那离去的背影似乎也象征了人类未来的何去何从。而当21世纪一个全新的纪元到来时,人类的希望或许可以多少弥合过去的创伤,但这种弥合作用似乎同雷纳托对玛莲娜讲的那一句“玛莲娜夫人,祝你好运!”一样饱含深情却只能目送她越走越远。


写到这儿,这篇影评应该就算写完了。但念及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末尾全人类遭受的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尽管这样一句话并不起什么作用,我还是想说:


“全人类啊,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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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电影院已经榨干了他全部的才华,剩下的就是从这只已经干瘪的西西里柠檬里再榨出一些,时光的渣滓而已。他对世界的构筑只是更悲观绝望和厌倦残忍,他那原本就有的精英知识分子视角更加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