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而亡： 有游园无惊梦的《游园惊梦》

​托朋友的福，有幸去江苏大剧院欣赏了《牡丹亭》昆曲。对昆曲并无多少兴趣，但看完后，突然喜欢上了这种软糯、细腻的唱调。

一颦一笑、水袖曼舞的时候，有一种 风流的儒雅之美 。

咿咿呀呀的曲调中，体现了戏中人不同的感情，且是一种古典优雅的、美的表达方式。

意犹未尽在网上搜索的时候，看到了《游园惊梦》这部电影，趁着昆曲余韵未消，点开看了。

因为连续听了两晚《牡丹亭》，紧接着再看《游园惊梦》，对剧中的昆曲应用，也有了些微的鉴赏能力。最直观的感受是，电影的昆曲唱词非常好听，但王祖贤和宫泽理惠的表演，还是有些怯场了。

宫泽理惠的动作不多，大多是配合着唱词的，定格的神态和表情。也就缺了昆剧中轻舞水袖的曼妙。美是很美，但缺了些许风流的韵味。

而王祖贤的几段扮男装的唱相，小动作太多，水袖舞得拖沓凌乱，风流过了头，就带了些许的油腻之感。有些可惜老王的绝世美颜了。

回到电影的剧情，看完之后，怎么说呢：

一场春梦了无痕。美而无骨。

似乎表达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01

电影叫《游园惊梦》，取自《牡丹亭》最著名的前两段。汤显祖的《牡丹亭》讲述的，是：

官家千金杜丽娘，在游牡丹亭时，和书生柳梦梅一同入梦，且春风一度。梦醒后，相思入骨、难以忘怀，竟伤情至死。（判官说杜丽娘是慕色而亡）。后化为魂魄，与书生人鬼相恋，且最后起死回生、大团圆的故事。而电影，显然只是借着昆曲和牡丹亭自带的，一种凄美的背景色，描绘了民国背景下，两个女人之间暧昧的情感。她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么？

像，又不像。

杜丽娘对书生柳梦梅慕色而亡，电影里的荣兰对翠花，一开始的感情，好像是对美的欣赏与呵护。在德月楼看戏时，被唱着昆曲的翠花一眼惊艳、便念念不忘。即使翠花嫁入荣府，成为自己表哥不受宠的小妾后，依旧细致入微地去照顾她。会在无人记得翠花生日的时候，大费心思地准备节目，讨她欢心。

会在翠花抽着鸦片的时候，款款深情地说道：早就想劝你别吸烟可烟雾中的你，又是那么的美叫我怎么劝得下口呢？

会无时无刻想要为她拍照，留下和定格她的美。

也许就像剧中所说，荣兰迷恋翠花。

所以，当吴彦祖的角色出现，勾引得荣兰天雷动地火的时候，我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荣兰对翠花的感情，更多的是对美的一种迷恋。荣兰对吴彦祖角色的感情，则是男欢女爱，一种女性的原始冲动。

《牡丹亭》其实是一部非常大胆、突破传统的故事。即使是昆曲，也保留了很多杜丽娘和书生“惊梦”的唱词（在字幕是看到这些唱词甚至会觉得有些害羞）。

可以说， 汤显祖肯定了女子对“情”和“欲”的追求，直白且坦荡。而电影对“情”、“欲”的表现，有些暧昧不清。湿哒哒、黏糊糊的。

有很多王祖贤身着男装，和翠兰的暧昧举动。都是浅尝辄止、似是而非。

观感上的美感大于电影的实际表达意义。

02

影片的开头是荣兰和翠花，在荣老爷的寿宴上合唱《皂罗袍》。这唱词，即使是不听昆曲的，也是耳熟能详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旖旎浅唱中，是荣富一派奢靡荣华的景象。

似乎这唱词，在开头，已经奠定了基调：

姹紫嫣红与断井颓垣。所有的荣华、绚烂，都将归于孤寂。 包括荣府衰败的命运，包括荣兰和翠花的感情。

翠花生日无人记得时，荣兰为翠花唱的牡丹亭的《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其实省略了好几句唱词，都是些比较直白大胆的温存之语，放出来恐怕有些少儿不宜，也与这电影唯美基调不符合。

转过这芍 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 你忍耐温存一晌眠。（省略的直白唱词）

这时候，应当是翠花和荣兰很快乐的时候。

翠花从得月楼出来，又被禁锢在荣府冷落，只能幽闺自怜，郁郁少欢。是荣兰“是答儿闲寻遍”，相看俨然，逗她开心。

也不知，这唱词是否也暗示了，荣兰和翠花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灵与肉的合一？

翠花被请去在众人面前唱戏的时候，唱的是《牡丹亭》惊梦段落里的《步步娇》：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翠花唱戏的时候，有人拎着鹦鹉送给荣老爷。而美丽的翠花，也正如这名贵的鹦鹉一般，同样是荣府里一个精致的玩物。闲闷时，唱几句戏，给别人解解闷罢了。

如唱词一般，命如摇动的春线。表面风光，实则脆弱易折。

也就不难理解，绣着花的翠花，突然情绪崩溃，把自己的绣花给毁了。

可见，在荣府的日子，让她十分压抑。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和荣兰发生这种暧昧的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荣兰回忆第一次遇见翠花的时候，翠花唱的，是牡丹亭里的《寻梦》：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是翠花最撩人、最美丽、最鲜活的时候，她的美丽瞬间俘获了荣兰的心。“花似人心好处牵”，说的不正是，荣兰的心被翠花勾走了么？

03

只是，荣兰的心很快又被吴彦祖饰演的人物给勾走了。

关于吴彦祖的角色，除了卖肉和勾引荣兰，为荣兰和翠花的感情制造矛盾，似乎真的没有其他作用了。有点像工具人一般。

而荣兰的心被弄乱后，随着吴彦祖的离开，也回到了一开始最爱的荣兰身边。两个女人，最后相偎在一起，像背景的秋天一般，满目肃杀萧瑟。

影片在翠花回忆中、昆曲中，那张端庄美丽的年轻容颜中，结束了。

04

整部剧，像被拆散的昆曲唱词一般，零零落落，稀稀拉拉。单看都很美，凑起来却有些不知所云。

看得出来，影片其实是很有野心的。 但对视觉上美的表现，冲淡了剧情的顺畅，对观众的理解，也造成了障碍。

翠花这个角色，是名动一时的歌姬，被大户人家娶了又冷落了。只能活的小心压抑。

剧中，对翠花的欲望是有所暗示的：看裸露上半身仆人的眼神、对管家有些暧昧的情愫。

但独独没有对荣兰的欲望表现。好像只是两个相知的闺蜜，相依为命罢了。

而荣兰，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角色。

她家道中落，受过教育，思想先进。是教书的老师，也曾想为国家效力，但放不下自己的骄傲。

片中曾有荣兰的自白，觉得自己是虚伪的人，为了别人眼中的自己，去做一些好事。

但这些刻画，好像都浅尝辄止了。对于荣兰内心矛盾的冲突，最后好像都变成了和吴彦祖的翻云覆雨，还有被翠花发现时的独自痛哭，反而显得有些矫情。

还有背景大时代的刻画，也有些模糊不清。

时代动荡下，每个人物的自身和时代联系起来的悲剧走向，似乎只化作了轻飘飘的管家战死。

剧中其他人，还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如果说想用美来衬托历史的残酷，但似乎也没有做到。

看完这部剧，我只能想到《牡丹亭》里，判官对杜丽娘的一句唱词： 慕色而亡 。

而这部剧，也许也称得上是： 慕色而亡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