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漫谈|修成正果的邂逅,诗歌与歌词
诗歌和歌词的隔阂就像是一场误会,“都是错误,美丽,或者丑陋的。”林夕说。诗人或许高居象牙塔上俯瞰着词者,而词者却一厢情愿地希望诗人能拉着他的手一同步入文学殿堂。迎来的结果却是,相视彼此后,虽然看见了缘分的契合,而终究尴尬地擦身而过。诗人或许是因为听到词人唱了“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便也无节操地回着“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自诩高贵冷艳诗歌怎堪忍受踏入歌词这屌丝的门槛,而当歌词被音乐辅佐着铺天盖地地传唱时,诗歌也望尘莫及。可真就分的那么清楚吗?答案太过简单。看诗坛,早就充斥着浓浓的“梨花香”,舞动着下半身,市侩般叫嚣着赶赴流氓的盛宴。而词坛则意识流地剪切拼贴上朦胧感,走向复古的路线。孔子云,“诗言志,歌咏怀”,本是同源体的他们,背离后彼此各立山头,如今却显露出互为参照,求合体的苗头。
歌词学研究者陆正兰分别从符号传达方法、阐释语境、结构期待和深入无意识之途对诗歌与歌词做了的区分。其中,第一点“符号传达”这一区别是说,因为歌词创作后需要受众强烈的情感回应,便使歌词以抒情或是意动方向发展。那么受众接收到这种诉求便会配合地朝着美好的方向理解;相反诗歌更侧重于自反性,自我宣泄着自我,诗歌是诗人主场,可以任意控制其各个元素,这也就导致了第二点区别——阐释语境的不同。第三点“结果期待”则引用乔纳森.卡勒的《结构诗学》中的名词,是对于文体作品的形式结构的期待感。诗歌结束了是因为下面没字只剩空白,而歌词则是由声音来叫停拍板。而当你发现你被一首歌或是一首诗感动,说明他们已经下潜到你的无意识中,与上一点同理,诗歌是靠阅读,而歌词的途径则是声音,便是作者所说的深入无意识之途的不同。撇开繁复的专有名词,迫使歌词与诗歌分道扬镳,是因为歌的受众对歌词的限制和音乐对歌词的辅佐或是牵绊。歌词倘若不再考虑受众,摆脱了音乐的“镣铐”,在某一种程度上就是诗。
国家一级词作家、歌词评论家魏德泮在他的著作《歌词美学》中阐释了他对于歌词创作的三要素,那就是真、新、深。对歌词创作的要求提到了情感抒发、语言形式、和人性深度的探索的高度。并把哲学看成歌词的美的根基,提倡歌词作者应有哲学思考。在我看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背离歌词商业性的运动,抛开讨好听众的娱乐性,更多的去反思语言形式及精神层面,向着诗歌靠拢着。而不禁自问,诗歌与歌词照此出发,面临再一次的邂逅,想问是否他们能够修成正果呢?面临这样的一个疑问,作者便选取了《海泉的诗》作为研究的文本。
《海泉的诗》是由现在已经红透的内地音乐组合羽泉的成员之一,诗人、词人、音乐人为一身的胡海泉的著作。这本书精选了他的300余首现代诗组成了五个专辑——我的白皮书、镜中的诗、感性的游丝、爱情的香、幼齿的呓语,并附上37首自选歌词。选此诗集作为研究案例原因很简单,一名能用生命去热爱诗歌,同时又能用生命去热爱音乐的人已屈指可数,而羽泉的流行音乐可以做到大众一首接一首地传唱,成为内地为数不多可以和港台一线媲美的歌手。胡海泉的歌词创作中不但体现着他诗人的特质,同时也在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由此便可揭示诗歌与歌词间的些许关系。
一、生命与死亡的轮回
不管是胡海泉的诗歌还是歌词作品都显示了他是一个天生的哲人。他用理想贯穿到客观的物质中去,给现实披上神秘的外衣,他批判着冷冰冰的金属环境,在功利的时代里展现着诗般的柔情。他陷入严肃而深邃的冥思,问道,“我们是什么/我们曾经是什么/一种劳历的艰辛?/一纹平仄起伏的过程//它们都飞过了/我们能留下什么?/我们进化成什么?/我们退化成什么?(《天问》)”他也伴着欢快的旋律唱道,“没有目标就不能寻找吗/难道没有承诺就不能依靠/没有悲伤就算是快乐吗/难道没有结局就当作徒劳(《问》)”诗与词共同成为他内心力量的一种外在的表露,以此给熟知的人生赋予了未知的尊严,给生命与永恒存在之间建立了一种关联。在诗作《日子之中》,海泉写到:
突然有一日
我感觉自己从尘垢中
好像很坚强地站立起来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
我同样满怀冲动地投入尘垢之中
于是又突然有一日
我发现自己已走出迷雾
照旧,后来又有同样的事情
我们在生活过程中
同时进行着另一种逆反
我们正与自己的心脏
与自己的时间搏斗
同时作另一种斗争
它往复不断
但并不复杂
它给我们灵感
偶尔也夹杂欢欣与悲哀
当我们发觉
自己所谓的性情或性格正在改变
我们已经为这种搏斗付出了无声的力量
那时
我们的继续就是它的满足
一次次投入尘垢又从尘垢中站起,这种类似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把一块石头推上山但石头又滚下来无限反复的无奈循环,却没有瓦解他的斗志,因为永无止境的搏斗是生命意义的肯定,磨难变成生命的充盈,正如海泉所说“我们的继续就是它的满足”,“然而对于残酷来说,灾难便是他的伟大(《醉客胡夫》)”。荒谬的现实中,或许挫折才会赋予渺小的人高贵的品格。在海泉的诗中,人也从未绑在时间的车轮上,奔向死亡,他的诗《死亡行程》、《葬礼》、《问答》、《行程》、《妒》映射了他的死亡观——死与生是溶为一体的,死亡成了生命旅程的一段路,生命没有结束,亦没有结局,是另一个开始。这是对时间概念上的超越,虽然一方面他说“世上的一切/都可以被称为时间的面孔(《弹指的游戏》)”表现了对时间的敬畏之感,因为它迫使人们去关切自身的生存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他也写到“默默地伸一只手给时间/另一只手却藏在背后/我要留给生命一个永恒的角落(《稳中求胜》)”表现出他努力地克服时间性,打破过去、现在、未来的客观性划分。在他创造出的超验的生命空间里,读者更能够深刻地领悟生命的真谛。
其中,使用频率最高,最形象地体现这种超越的便是“轮回”这个概念。“轮回”作为中西方文化共通的范畴,既带有宗教色彩,也富有哲学内涵。“轮回”源于印度《奥义书》发展到佛教的“六道轮回”,即(在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中)生死相续,无有止息;而在西方基督教义中则有复活永生的信念。不仅如此,从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到现代哲学开创者尼采,众多哲学家都对此有谈及,以此入诗,便可见其深邃。海泉在《两个世界》诗中写到,“我没有看到她/却怀恋了一辈子/没有等到一辈子/我便永闭了我的眼睛/在死亡的河中/我遇到她/却因前生的爱/将刚至的美/又失落//在另外的世界中/她是我的恋人”。死亡不再是终止,灵魂才是爱情栖息的地方,爱在另一世展开自身的无限可能性继续着直到不朽。此诗开头的精神体验是一种无奈而又痛苦的,最后是轮回给了这份情感一丝慰藉。相似的内涵模式还出现在诗歌《永别初逢》中。
……
爱你仿佛宿命般的幻影
寻不见时却看得最清
你在相约的天涯守候匆匆赴约的我
而失约的岁月却忘记了季节的约定
你 就是我宿命般的幻影
得不到 也只好看得轻
我在匆匆路上想着你守候我的海角
而咫尺的天涯却留给我们永别的初逢
尽管俗世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而“我”却不知疲惫的去追寻,因为对“你”的爱恋就是“宿命”。可是不断的错过却是感情真正的归宿,爱是“初逢”,而“永别”则是宿命,这种悖论的方式,把简单的轮回观进一步的升华。一次一次的错过,一次一次的死亡,初逢后便是永别,这种失落或伤悲不再因轮回而得到安慰,却将会是成倍地增长:轮回使生命在时间上不断延长,灵魂的转移使生命在空间不断拓展,这就让等待变得更加的漫长,寻找归宿的难度加大,一旦出现爱恋的契机则珍惜万分,可错过的结局便使情感一落千丈。海泉巧妙地运用了这种文学审美的经典范式,使朴素的情诗多了份哲学的冥思。在他的诗歌《轮回》中写到“我们被欲望涸泽为没有前途的鱼/靠昏沉的冲动摇头摆尾/忘了被称为思念的那一种痛/忘了岸上的墓碑/懵懵地轮回,又轮回”,此轮回仿如尼采的“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即一切事物都要一遍又一遍以相同的顺序发生和消逝的。倘若被欲望侵蚀,失去了爱与思念,生命会变得令人厌倦、没有意义,“一切都相似, 无物有一刻的价值, 智慧使人窒息”。[5]P263 这种轮回是令人恐惧的。
作为艺术的创造者,海泉没有企求去符合刻板的现实,而是用死亡去担当爱,以整个生命奉献给爱,超越了时间,超脱了物质与理性,激发了感性的绝对自由,强调了情感的绝对性,他把这种“轮回”的诗性哲学同样运用到他的歌词的创作中。
隔世情人
引子:我来到这个世界,只为等待与你的相逢。每每心存希望,守候一生,却一次又一次地枉费了轮回。
在你离开之前我离开
在我存在之后你存在
看不出来的伤害
猜不出来的无奈
寂寞离开之前你没来
寂寞回来以后我等待
等待重叠的伤害
等待轮回的无奈
没有谁能左右明天
没有人能抓紧时间
别让记忆朦胧你的脸
别想痴情模糊你的眼
别将前生恩怨留在我面前
没有人能够代替昨天
没有谁能够操纵改变
别让梦醒隔绝一瞬间
在看一眼就等一千年
千年之后鉴证来生的诺言
不变
当理性世界已不足以阐释爱情,必须要有另一个世界才容纳得下时,爱情便进入了到了一种绝对化的模式,人们不再恪守俗世爱情游戏规则,催生了对纯粹不朽的爱情渴望。一方面,在错过的轮回中无奈与痛苦加倍碰撞脆弱的神经;一方面,在轮回的毁灭中继续的抗争更显示了对生命的提升。当爱情可以超越生死,可以跨过前世与今世之间的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却无法跨越近在咫尺的现实与心灵的障碍,因此平淡的爱情不再平淡,朴素的爱情更显曲折,现实与超现实融为一体,作品艺术魅力便不由地散发出来。
二、 都市与故乡的求索
在这个名字里包含着“海”与“泉”的诗人,其作品也时常体现着他波澜如海的人生理想与清澈如泉的纯真向往。在当今这种普遍奔忙于营造的时代,他却能够聆听着内心的呼喊,跟随着自己虔诚的梦想,用灵魂给读者以温暖的震颤。面对冰冷的现实世界,他永远不忘关怀那份童真,他说“我想活得像首诗/清纯透明,却不见底(《我想活得像首诗》)”,他说“真理从不承诺”《关于承诺》,只有在“无知却笑容永恒的童年/.../真理在轻声地自撰谎言(《光明者自白》)”,他认为高尚与真理在童真中寄栖,而欲望则是在“卑鄙交错的地下《欲望》”。“海”对于海泉的意义是非同小可的,它彷如一个梦想之境,神圣之地。在《冬日的海》这首诗中,他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对海的魂牵梦绕,“但我如永恒被海所磨灭又重生的陆地一样/即使在海边,在海的深处/或是在我干涸的城市中/都在想它”。而在《独自看海》的诗中,他感叹美丽的海景——“天地之美/震撼于心灵牵动的一刹那/孤独之美/幻化作万物生动的一瞬间”——这种澄明的自然,使万物与人的本性在诗意时空里诗意地敞开,不沾染一丝杂质。他把自己比作一个“生来便是海边的石头/风里餐,浪里宿/只有与海的距离/才能唤起它的冲动/如果远离潮汐/生命将多么寂寞。(《海石》)”大海在海泉的眼里彷如梦想升起的地方,可以尽情挥洒的天地,而失去它,则成了没有舵的船,生命的航程也变为毫无意义的虚无了。
虽然“海”是海泉所建构的寻梦最理想的境地,而他更多充满现实主义的诗歌作品中,都市才是这一代青年寻梦的最现实的地方。在海泉只有20岁的时候便抱着对音乐的热爱只身一人赴京闯荡,其实这个计划已“预谋”很久了,高中时他便在散文《我走我路》中写到“我于寒冷的旷野中回忆家的温暖,柔柔的灯和睡去的人的鼾声。这些是美的,我知道这是美的生活,安然的生命的路,平坦的宁静的人生。但我不向往......我必然会离巢而去,去经历我的路和路上的风景,最后是我的归宿。”[6]p37来到繁华京城的海泉,一边快乐地汲取着大量的专业知识,也在一边体验着漂泊而清苦的生活,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酸想必是有的,但是在这个有着更多机遇的地方,海泉积极奋斗的正能量永远是满格的,因为他觉得人的价值,只有在追寻梦想的时刻才能得到最大化的释放。正如诗歌《人》所叙述的那样。
他们总是在睡
而且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梦的斗争
他们在梦境学会狩猎
无论在空中射落了些什么
他们都会向前奔跑
很远很远 那样长久地跋涉
却只是为了一只
若有若无的猎物
在梦的尽头
他们马上会转过头去迎日光
整齐地接受世界的沐浴
整齐地等候时间的消瘦
最后他们醒来
他们销声匿迹走入皑皑孤独
不安 不甘
沉溺于忧郁的现实
这就是海泉对于人的定义,哪怕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或是“若有若无的猎物”,人都会在这梦境中狩猎,即便不得不承受着孤独、动荡、漂泊,但这就是人的本性,这就是人和其他物种的区别:“草不结果,但可以重复凋零与茂盛/而我们却只有靠梦的有限/才可获得欲望的新生(诗歌《草和人生》)”。而从另一侧面,我们又可以发现海泉用现实主义笔触揭示出这个寻梦的城市实则是充斥着危险,是令人“忧郁的现实”:现代化的都市正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淬化着奋斗者火热的心;作为欲望的象征,它用硬冷的态度嘲弄着纯真的心灵,人性被工业化现代化打磨成物质、功利的统一体。它带走了光明,另生活的本质越发晦暗不清,诗歌《失明者俱乐部》夹带着这样的隐喻方式呈现着近乎令人绝望的现实世界。
门合了 再不见天空
于是失落了飞的翅膀
只在屋子里
用黑暗调节梦想的远航
.......
在失去了天空和飞翔之后
鸟进化成鱼
等待
在次失去海洋
现实一次次地剥夺着人的希望,诗歌看似绝望地令人透不过气,但一次次从绝望中克服既而迎接新的绝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忽略诗中闪现出的奋斗精神。生存在荒谬、冷酷的世界里,唯有不怕奔波劳苦,自强不息的品格才是海泉所推崇的,这种崇高的价值祈向和生存信仰在他创作的歌词中则更为显现,例如《爱自己》、《人间》。
都市里孤独的人在倍尝漂流的艰辛和离家的苦涩后也需要一个正如海德格尔所描述的人诗意地栖居的处所,一个滋润心田的地方。海泉幻想“在都市被污染的/朦胧的夜色中/有箫声在回味(《幻觉》)”,在本子上记录着内心的感慨“历史中的现实,现实中的历史,无论是数风流人物或者看草根庶民,无论是经历战乱的动荡还是还是历经盛世的太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桃花源。它仿佛成了穿越时空永不过期的中国人的集体心灵安慰剂。人生不尽如人意时,那一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就若隐若现地召唤我们回归自己血脉里铭记的心灵家园。”[6]p252对淳朴的园田的憧憬,对故乡的寄托,让他可以时刻离开俗世承接自然之美。他的歌词代表作《归园田居》便很好的反映了这一切,“为了什么才离开,又为什么而归来/故乡是永远能给我原谅的胸怀”不可否认,我们的身体和心灵都会在都市与故乡间穿梭着,来到城市寻梦的同时,心底却埋着有一天重返故乡的慰藉;生活枯燥乏味、世态炎凉却被心中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故乡温暖地冲刷着,梦想与现实就这样被我们揉碎然后努力的捏在了一起。海泉所创作的《我的青春我的城》之所以能够获得风云榜最佳内地歌词奖,或许就是因为他唱出了每个漂泊在都市的人的沧桑,唤起对故乡的向往, 让寂寞的人可以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在众人冥冥于追名逐利时,去解决青春的迷惘,探求梦想真正归属的方向。
.....
没有留不下的城市
没有回不去的故乡
我能去的和想去的
到底在不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留不下的青春
没有回不去的过往
让我痛苦的 让我思念的
还是不是那个姑娘
三、 古典与现代的融合
古典诗词融入流行音乐已成为当代词坛上的一个趋势。受家庭影响,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的胡海泉也创作出了这样的成功作品。海泉通过引古溯源深化着歌词的情感内涵,并与音乐有机地融合起来,充分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使听众慢慢追随他的步伐踏入古典的意境,反思歌者的意图。其代表作有《辛弃疾》、《归园田居》,以《辛弃疾》为例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弓如霹坜惊弦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而去
怎见气吞万里如虎
一笑人间万事
春风不染白发
怎忘寒冬冰秋
醉里且贪欢笑
廉颇未老乐悠悠
何处望神州
不尽长江滚滚流
千古兴亡多少事
金戈铁马战不休
天下谁英雄
赢得功名在身后
蓦然回首 数风流
非皇非帝非君非诸候
这首歌词影射了辛弃疾的四首作品: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和《青玉案•元夕》。辛弃疾作为南宋词坛一代大家,笔力雄厚,慷慨悲壮,心系社稷的爱国主义情怀激励着每一位读者。海泉的这首歌词,保留了原诗人的大气磅礴和恢弘场面。歌词开头是大众最为熟悉的作品《破阵子•陈同甫赋壮词以寄》。“醉里挑灯看见,梦回吹角连营”表现古人对再次奔赴战场早已魂牵梦绕,呼应了主题,瞬间进入了辛弃疾的世界。后面割裂了原词,直接跳跃到“弓如霹坜惊弦”,保留这一句的目的也很明显,“弓弦响处,声如霹雳”具有较强的画面感和音乐性。“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气吞万里如虎”是《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的句子,原词以用典为特色,这两句是对孙仲谋、刘裕英雄业绩的阐述,抒发诗人怀古忧世之情。而海泉抛开了具体典故,只选取了描述性的话语,重新编排整饬,避免了生硬晦涩,赋予新的含义:表达出昔日英雄威猛如虎却也在岁月中流逝而去。“白发”和“廉颇”也是取自《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中“可怜白发生”以及《京口北固亭怀古》“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意象,原诗凭借两个意象是在感叹自己报国无望,而老之将至却壮志难酬的愤慨,而意象潜入歌词“一笑人间万事;廉颇未老乐悠悠”完全颠覆原来凝重的情绪,道出在一切事物都难以抑制向前发展的时候,何不一笑泯恩仇随之淡去的人生哲理。
下一阙则跳跃到另一首熟悉的作品《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歌词保留了原诗歌的三个设问的结构:“何处望神州?”、“千古兴亡多少事?”“天下英雄谁敌手?”,却对呼应的回答做了改变,道出真正的主题。原文“何处望神州”中的“神州”指南宋时黄河中下游一带中原地区,辛弃疾因故土沦落敌兵之手,触景生怀,仰天长问。而歌中“神州”给人以“祖国大地”之感,并以“不尽长江滚滚流”回答设问,呈现祖国山河一片宏伟雄壮。第二个设问句,“千古兴亡多少事”,原文以“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表现千古的兴亡如滚滚长江东流逝去,不由令人喟叹世事沧桑。而歌词以“金戈铁马战不休”回答,从今探古,表明历史上的易朝换代多是在战场定夺乾坤。和原文感慨社会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悲惘之情相比,则强调了竞争与拼搏是人生的意义。设问三,原文“天下英雄谁敌手?”为《三国》典故,曹操曾经对刘备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目的为今昔对比,颂扬孙权,实则充满了对国家前途的忧患和抗敌斗志遭压迫的苦闷。而歌词改问,谁是英雄?“蓦然回首”是出自《青玉案•元夕》。虽然短短的四个字搁在这里,反衬的表现手法依然存在,并提炼出那种无意之间的顿悟:数尽风流,不是皇帝、诸侯,任何兴亡的历史都是由普通人创造的意念。
这首歌词的创作里,海泉虽然嵌入了大部分辛弃疾的原词,所传达的却非辛弃疾的本意。原句嵌入只是起到气氛带入与陪衬的功用,句序调整和打乱则彰显出真正的主题——肯定任何一个平凡人的时代价值。这种意图恰与现代人心理形成一种对接,迎合了现代人张扬的个性,是一种扬弃的创新。清人刘熙载在《艺概》对辛弃疾评说,“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若把这句话用在海泉身上,同样受用。
更值得肯定的是,音乐不仅仅与歌词珠联璧合,也为歌词呈现主题注入新奇的血液。歌曲由巴乌袅袅引入,接着传统大鼓也跟着进入,民乐的使用营造出古典氛围,但爵士鼓点慢慢掺入,以至于演变成DJ打碟的音效,而接下来电琴的华彩把前凑推向高潮,现代感与后现代感极盛,成功地凸显了古今穿越之感。上阙是由海泉演唱,唱法是说唱rap以及气音的结合,带着平稳而又描述性的口吻,这种现代唱法和古典诗词间行成了一定的张力。下阙则由陈羽凡演唱,激昂的嗓音诠释着英雄气魄、一气呵成揭示了主题。歌词以ABABB的结构演唱,第二个AB结构间先以类似战场冲锋“杀”的一声,引入间奏:电琴的华彩,并加入抽刀、沙场风声的特效,腥风血雨般就这样拉开了战幕,与歌词“弓如霹雳惊弦”“金戈铁马战不休”相互辉映。最后一个B部分的演唱上升调式,主题感更加强烈。结尾极落,巴乌、大鼓民乐渐入,首尾呼应。最后编入火车鸣笛后开离的声音特效,表现了那遥远的历史离我们而去,暗喻历史的进程如滚滚长江奔流不息,也为歌曲画上句号,而听众仿若站在站台看着驶去的列车,心中依旧回荡着歌曲给我们带来的哲理。
结语
通过从以上三个角度的分析,可以发现诗歌书写着海泉的生命体验,其曲径通幽的语言勾勒出内心追求的隐秘路径,首首诗作就是点点光亮,细细读完后便能闪现出他批判而温暖的灵魂。而他的歌词则在诗的艺术特效下更像是一张完满的答卷,直截了当地向歌众传递着他思考后的答案。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歌词与诗歌作品一齐进入了一个诗意的境界,这个境界是对人生意义永恒渴求的哲学冥思,是绝对感性与情感的迸发宣泄,是在喧嚣与迷茫中安静倾诉,是引古溯源为现代人的诠释,是内心正能量最大马力的释放。这样的歌词关注社会,关注民生,又有超验的元素,既传承古典诗词的精髓,又有迎合了现代人的心理,是一种“入乐为词,出乐为诗”的诗性共融。这样的共融使歌词避免在乐坛昙花一现,也摆脱了诗歌渐行渐远的弊端。海泉用事实证明,一位虔诚的诗人同样可以成为一位成功的歌词作者,并为诗歌与歌词艺术拓展了更多可能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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