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摘抄

《雪国》
川端康成
>> 穿过国境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夜的底色变白了。火车停在信号所[插图]旁边。
>> 岛村向外一望,山脚下散散落落,点缀着铁路员工的木板房,寒颤颤的,雪色尚未到达那里,就被黑暗吞没了。
>> 话声优美得近乎悲戚。高扬的嗓音自夜雪上空回荡四方
>> 不过,他始终盯着窗玻璃这种奇妙的观察方式,也许平添了他本人过多的感伤之情。
>> 越是急于回想,越是不可捉摸,蒙眬之中只是觉得这根指头至今依然濡染着女人的肤香,把自己引向远方那个女子的身边。他一边奇妙地遐想,一边把手指伸到鼻子底下嗅着,一不留神,指头在窗玻璃上画了一条线,那里清楚地浮现出女人的一只眼睛
>> 姑娘的一只眼睛,反而显得异样美丽。岛村将脸凑近车窗,蓦然装出一副观看黄昏暮景而泛起满脸乡愁的神情,用手掌揩拭着玻璃。
>> 镜子深处漂流着暮景,就是说映射的物体和镜子如电影里的叠影一般相互运动。
>> 透明飘渺的人物影像,和朦胧流泻的夕晖晚景,两相融和,共同描摹出一个超脱现实的象征的世界。尤其是,当姑娘的面孔中央燃亮山野灯火的时候,岛村的心胸为这难以形容的美丽震颤不已。
>> 映射在窗镜上的姑娘的脸庞周围,因为不断流动着暮景,姑娘的脸就显得透明起来。不过是否真的透明,由于打脸庞后面流泻的暮景总误以为是从脸庞前面通过的,定睛一看,则变得难以捕捉。
>> 这个时候,她的脸的中央燃亮了灯火,镜子里的映像不足以遮蔽窗外的灯火,那灯火也不能抹消映像。于是,灯火就从女人的脸中央流了过去。但是没有给她的面孔增加光艳。这是远方的冷光,只是照亮了那纤巧的眼眸四周。就是说,当姑娘的眼睛和灯火重叠的瞬间,她的眼睛宛若漂荡在夕暮波涛间的妖艳的夜光虫。
>> 窗户上只是一片昏暗,对面风景的流动一旦消隐,也就失去镜子的魅力
>> 她的脸上漂浮着炫目的微笑。这期间,她是想起“那时候”来了,似乎是岛村的一句话渐渐浸染了她的身子。女子蓦然垂下头,露出后颈,一直可以窥见殷红的脊背,仿佛剥离出一个鲜润而充满爱欲的裸体,在头发的映衬之下,更加相得益彰了。
>> 谎言般众多的星辰,抬头一看,明光耀眼,闪闪漂浮,似乎皆以虚幻的速度继续沉落下去。群星渐次接近眼眉,天空渐渐高远,夜色更加幽邃。国境的山峦重重叠叠,模糊难辨,厚重的黑暗沉沉垂挂于星空的四围。一切都达到了一种清雅和静谧的调和。
>> 远处的山峦,白雪似烟,群峰包裹在乳白色的轻雾之中。
>> 。岛村害怕了,这种音乐究竟会传向哪里呢?于是他有些虚张声势似的枕着胳膊躺下了。
>> 空气也不同往常。既没有墙壁,也没有听众,更没有都市的尘埃,只有音乐透过这个纯粹冬日的早晨,径直飞向远方积雪的山峦。
>> 这孤独踏破哀愁,蓄积着野性的意志和力量
>> 驹子的生存方式,被岛村看成是虚空的徒劳,哀叹为遥远的憧憬;然而,她却凭借自身的价值,弹拨出凛凛动听的音乐!
>> 她没有施白粉,都市的接客生活使她通体明净,且染上几分山野之色,浑身的皮肤宛若新剥的百合和玉葱的球茎。她的颈项红润润的,看上去洁净无比。
>> 云彩出来了。背阴里的山和日光照耀的山重合在一起,时阴时晴,变幻不定,显出一派薄寒的景象。不一会儿,滑雪场倏忽蒙上一片阴影。视线转回窗户下边,只见干枯的菊花篱笆上早已凝结了晶莹的冰凌柱。然而,屋顶融化的雪水流进竹管里,淙淙之声不绝于耳。
>> “你这么闹别扭,不好。”
“我没有闹别扭,谁给您闹别扭了?”
>> 驹子一头秀发抑或太黑了吧,在山峡一派沉寂的日阴景象之中,反而增添一层悲戚的感觉。
>> 由于她的神情过于认真,看不出是恼怒、惊奇,还是悲哀。假面般的容颜使她显得十分单纯。
>> 叶子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眼下似乎正从雪山某处飘然而至,久久存留于岛村的耳鼓。
>> 驹子究竟是出于冷酷的薄情,还是出于热烈的爱恋?岛村一时迷惘起来。
>> 她就像穷乡僻壤的一家水果店的一只水果,被人遗忘在煤烟熏黑的玻璃箱里。
>> 驹子的容颜在光明之中一下子燃烧起来,又骤然消泯了。那是和早晨雪光映照的镜子中一样的红颜。在岛村眼里,那是即将告别现实世界的一种颜色啊!
>> 北面登上国境的山峦,穿过长长的隧道,冬日午后淡薄的阳光仿佛已经被地下的黑暗吸收去了,古老的火车犹如脱去明净的外壳一般钻出隧道,于重峦叠嶂之间顺着暮色渐浓的山峡呼啸而下。山的这边还没有下雪
>> 山峰好似经过精雕细镂,一条条优美的斜线自顶端缓缓伸向遥远的山裾,山顶上空,月色清明。整个山体在霞光浅淡的夕空映射下,呈现一派浓丽、缥缈之色,这就是山边麓地唯一的景象。月光融融,没有冬夜的严寒之气。天上不见一只飞鸟。山间野地,一览无余,向左右绵延伸展,直达河岸。岸边矗立着一座水力发电站,只有这座纯白的建筑,一直映在冬日萧索的车窗里。
>> 岛村好像乘上一种非现实的工具,不再考虑时间和距离,一味听任身子虚空地向前运行。他一旦陷入此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就开始将单调的车轮声听成是女人此前说的话
>> 夏天,窗户上装了防虫铁纱网,那网上也一动不动地贴着一只蛾子,突露着红褐色小小羽毛似的触角,翅膀却是透明的浅绿,羽翅修长,宛若女人的纤指。对面国境上连绵的群山,经夕阳一照,已是一派秋色,因而,这一点浅绿反而显得更加死寂。唯有前后翅膀相互重叠的部分,绿色才变得浓丽。秋风一来,那翅膀如一角薄纸闪闪飘动。
>> 蛾子像一片树叶飘落下来,半道上又翩翩飞走了。
>> 凝神一看,对面杉树林的前边,正在飞过一群群数不清的蜻蜓,如蒲公英的茸毛飘忽不定。
山脚下的河水看起来好像打杉树梢顶流了过去。
稍高的山坡上开满胡枝子的白花,银光闪烁。岛村一直贪婪地朝那里遥望。
>> 一边吹气一边咬嚼。坚硬的包子皮散出一股陈旧的香味,微带酸涩。
>> 月色皎洁,照在女子的耳轮上,清晰地映出凹凸不同的阴影。泠泠的寒光如一根根银针刺进榻榻米的深处。
驹子的嘴唇柔美而滑润,如水蛭身上的环节。
>> 可是,眼下的这群蜻蜓,好似被什么人追逐一般,急急地飞翔,它们要赶在暮色降临之前逃脱,以免被黝黑的杉树林吞没了身影。
>> 一无所成,游手好闲的他,艰难跋涉于山野之间,这正是不折不扣的徒劳!唯其如此,他才感受到一种非现实的魅力。
>> 那炫目的白色,又像飞翔于秋空里的透明的幻影。
>> 货车驶过去了。仿佛取下眼罩,铁路对面的荞麦田,繁花如雪,静静地在红色的茎上一起绽开,鲜明耀眼。
>> 纯洁的充满情爱的呼唤仿佛依然在天上回荡
>> 不过,一想到叶子待在这家旅馆,岛村总觉得不便再招驹子来了。尽管驹子的爱情一直针对着他,但他自身空虚,只把这看作美丽的徒劳。
>> 然而,另一方面,驹子对于生命的渴望,也像她那赤裸的肌体,深深触动了他
>> 驹子也想将自己的身体和心思一概掩藏起来,可是她的这种孤独的志趣,反而更加使她风情万种。
>> 这种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使得坐食祖产的岛村甚感意外。
>> 蜂子走上几步就倒下来,再走再倒。随着节令的推移,这虽然属于自然的消亡,安静的死灭,然而走近一看,它们竟是震颤着脚肢和触角痛苦挣扎而死的。这些小小的祭场,安设于八铺席的榻榻米上,真是显得太空旷了。
>> 国境上的山峦变成深沉的铁锈色,于夕晖掩映之下,闪现着矿石般冷寂的钝光
2023/3/26 发表想法
一旦一个人在心目中的位置变得特殊,他的声音包括一切在人群都变得有辨识度。
>> 一片嘈杂声里,意外听到一个极为清纯的嗓音。
>> 一片嘈杂声里,意外听到一个极为清纯的嗓音。
>> 。他从叶子身上感受着奇妙的魅力,不知为何,反而对驹子越发燃起了爱的烈焰。同一位不明底里的少女私奔般地跑回东京,这也许是向驹子最激烈的赔礼方式吧?也是一种变相的刑罚!
>> 这样不好,我心里很难过,你还是回去吧。我已经没有什么衣服可穿了。每到你这儿,都想穿不一样的宴会服,可是实在没有可挑的了,这还是借朋友的呢。我这个人很坏吧?”
>> 数九寒冬纺织的麻布,三伏酷暑穿在身上肌肤生凉,这是自然界阴阳相生的结果。对岛村一往情深的驹子,总有一种根性上的清凉之感,因而,驹子的一腔热情,在岛村看来,显得十分可怜。
>> 然而,这种痴爱未能像一片绉绸一样留下确实的形态。
>> 。但是,人身上的依恋之情缺乏绉绸一样的寿命
>> 驹子撞在虚空墙壁上的回响,在岛村听来,犹如雪花纷纷而降,堆满心头。岛村如此为所欲为,自然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 丝丝的水沸声有两种,一远一近,远处如松风谡谡,近处若银铃叮咚
>> 微弱的太阳落山了,寒气打磨着满天星斗,闪闪烁烁
>> 自己乘坐的汽车的辙印清晰地留在雪上,在星光照耀下向远方绵延。
>> 她褰裳而来,挥动着素腕,火红的裙裾飘舞翩翻。星光点点的雪地上,扬起一朵红艳。
>> 他眨眨眼睛。银河也在眼里闪着光辉。岛村强忍住即将掉落的泪水,问道:“每晚,银河都是这样吗?”“银河?好漂亮吧?不是每晚都这样,今夜非常晴朗啊!”
>> 淡淡的星光不如薄薄的月夜,但较之满月的天穹,银河却更为明亮。驹子的容颜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宛若一副古老的面具,飘忽不止,洋溢着女人的馨香,令人不可思议。
>> 抬头仰望,看样子,银河为拥抱大地依旧徐徐降落下来。
>> 银河在群峰起伏的分界线上散开衣裾,又反转过来,将灿烂无边的华美的境界回映于浩渺的天宇。群山愈加晦暗,岑寂。
>> 公路边低暗的屋顶深呼吸一般,猝然浮现在火光里,接着又淡漠不清了。
>> 然而,大家一同面对火场,却一言不发,远近一片寂静,尽皆统一于火场之上了。人们都在倾听火花的毕剥之声和水泵的轰鸣。
>> 火影在银河里扩散开来,岛村仿佛又被掬向银河里去了。黑烟流向银河,相反,银河也欻然下泻。脱离屋顶的水泵里的水龙左右晃动,水烟溟蒙,一团灰白,宛如受到了银河之光的照射。
2023/3/27 发表想法
虽说岛村并没有那么爱驹子,但是这段分离的场景还是让人内心难受。
>> 村的胸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激情。驹子的发髻散开了,她挺起了脖颈。岛村正想伸手过去,手指却颤抖起来。岛村的手很温暖,驹子的手更炽热。岛村感到,别离的时候即将迫近了。
>> 村的胸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激情。驹子的发髻散开了,她挺起了脖颈。岛村正想伸手过去,手指却颤抖起来。岛村的手很温暖,驹子的手更炽热。岛村感到,别离的时候即将迫近了。
>> 。僵直的身子于落下的空中变得柔软了,而从这个玩偶的姿态上,可以得知,她已经毫无抵抗,因失却生命而变得自由,生与死一概休止了。
>> 岛村总是觉得她没有死,他只是感到,叶子的内部生命已经发生异变,迅速转型了。
>> 岛村站定脚跟抬头仰望,刹那间,天河似乎流水哗然,直向岛村的心头奔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