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贾府为什么是贾政夫妻当家,贾赦才是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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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写过东西了。

最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和思考,随便写一点权当自娱。

以前看红楼梦,一直认真的以为红楼为闺阁立传,讲的都是儿女间的事,所以大部分的讨论也都是从女性视角出发。看的都是闺阁儿女间的事短情长。

因此一直不解,为什么贾母不早早给宝玉黛玉定下婚事。

最近想来,一直以来都竟是大误了。

红楼梦的作者是男人。 在作者写作的时代。明末也罢清初也罢,读者也是男人。

这本是一部男人的书。


那又有什么要紧?不。非常要紧。 因为作者,只写了一半。而另一半都 尽在不言中

而这 不言的一半 才是起 决定性的那关键一半

从男人的视角来看,才能真正读懂红楼梦。

这个系列,我想尝试从男性视角来解读红楼梦中困扰我很久的一些关键问题。

(1)贾母的权力来源

小时候读红楼梦,一直觉得史老太君在贾府最地位最高,所有人都看她脸色,要围着她转。

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作者的障眼法。

古代的女性没有什么权力。 所有的权利都是源于男性让渡。女性的权利和地位完全是由她依附的男性决定的。

古代女德强调女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贾母看上去是贾府地位最高的人。 但其实手中可以行使的权力却很少。

贾母的权力来源有三个:

第一是她的出身,金陵史侯家小姐,这个身份的权利是她的父亲史侯赋予她的,因此也只在史家有效。

第二个身份来自于她的丈夫贾代善。

贾代善袭了爵位,因此作为国公夫人,贾母是一品诰命。作为贾代善的夫人,她的治家之权来自于自己丈夫的让渡。夫妻和顺,妻子才能掌家。这个管理内宅的权利是丈夫给的。这点上来说,贾母是幸运的。虽然小说中没有明写贾代善和贾母感情,但从生育三个子女,日常一些思忆来看,两人感情是不错,贾母管理一个大家族的经验非常丰富,对上下人员,儿孙媳妇们的心思摸得门儿清。

如果没有丈夫让渡权力呢?拿迎春来举例。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嫁到孙家的迎春有掌家的权力吗?恐怕没有。因为丈夫并不愿意让渡这份权力,即便迎春的出身并不差,怎么也可说是一等将军贾赦的女儿,但嫁到孙家后被威胁撵去下房睡,这个待遇恐怕跟丫头也差不了多少。得不到尊重的迎春很难立威,服众,管理下人,不仅仅是性格软懦而已。

再看一个例子,凤姐。凤姐一开始和贾琏感情很好,冷子兴口中贾琏自娶了王熙凤,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彼时的贾琏恐怕让渡权力也心甘情愿,娶得老婆漂亮又能干,有面子又乐得清静。不管是凤姐弄权铁槛寺,还是挑唆张华闹事再自己平事,凤姐托用都是贾琏的名义。而这个权利随着夫妻感情每况日下,到80回左右,这个权利越来越不稳固。因此后期的凤姐不停的提到自己王家女儿的身份,仗着四大家族最有权势的王子腾来给自己撑腰。此时的王熙凤已经需要通过博弈来稳固掌家的权利。这份丈夫给的权利,贾琏是可以收回的。

李纨就更明显了。贾珠在,她是贾政这一房里名正言顺的管家奶奶。贾珠去,李纨就得把权利让出来给贾赦这一房里的王熙凤。等宝玉结了婚,管家的权利就会归宝二奶奶,没了男人,李纨就失去了权利的合法性,哪怕她才是贾政这一房嫡长子的妻子。她必须等儿子贾兰长大成人,根据贾兰的地位,以一个男性母亲的身份重新获得相应的权利和地位。而李纨的悲剧恐怕也在这里,从判词里看,贾兰长大成人后,李纨的权利和地位依然是一场泡影。

第三个身份来自于儿子的让渡。

丈夫贾代善去世后,爵位落在了长子贾赦的身上。贾赦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林如海托贾雨村送林黛玉进京时,有这样一番话:

“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一家,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之职,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之流。故弟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林如海是个久居官场的人精。介绍两位内兄,着重介绍了贾政,姓甚名谁,做什么官,品性如何。明明贾赦才是爵位更高的那位,说到贾赦居然就姓名加官位一笔带过了?可知在林如海心中贾赦实在是提不起来。

贾赦好色,书中多有描述。讨鸳鸯,买嫣红,连秋桐都敢嫌赦老爷身边女人多:

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歪个楼,贪多嚼不烂,啧啧,这措辞堪比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害羞捂脸,曹公啊曹公,文人这点雅趣全搁这上头了)

作为父亲贾赦是个什么形象?

对儿子,四十八回里,贾赦强抢石呆子的扇子,贾琏看不过自己爹的作为,说了句“ 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 连贾琏这个亲儿子都看不上自己爹的行事,可怜琏爷还挨了顿打。对女儿,草草选一家资饶富的孙绍祖就把迎春嫁过去。原文说“ 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 人品家当都相称合 ,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 孙绍祖什么人品?

“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 并非诗礼名族之裔 ,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母亲兄弟都看不上的人品。 又是曹公障眼法。贾赦看上的只有 家当 二字罢了。从这点说,孙绍祖说贾赦欠他五千两银子把迎春折给他,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女儿的终身幸福不值5千两银子。这爹实在当的不怎么地。

终于回到重点了:

那么贾赦待贾母如何呢?贾赦孝顺吗?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这一回子孙姑娘们皆在列,击鼓传花到贾赦说笑话,贾赦讲了这么个笑话:

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 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 ’”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 半日笑道 :“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 贾母亦不好再提 ,且行起令来。

贾赦真是讲之前不知道自己出言冒犯吗?林黛玉10岁进贾府都知道说话时时在意,一句一忖。一个大老爷们儿,儿子都起码比黛玉大10几岁,一等将军,官场里客套往来惯了的,就算是没有黛玉聪明吧,说话之前不考虑后果,你信么?我反正不信。 那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重点就在故事的最后一句 。借着全家老小都在列,喜庆的时候。偏偏要说老娘偏心。 就是不给脸啊。这儿子做的实在比当爹还不靠谱。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这笑里有几分是真笑有几分是尴尬?贾母 半日 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 这老半天的,贾母有多下不来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自嘲。贾赦呢,等了老半天不觉得不妥?非得等老太太把话说白了才假惺惺的起来解释一下?

他就是故意的。

可悲就在这里。贾母丈夫贾代善去世后,贾母的权利来源就变成了儿子。

只有儿子孝顺,才会把权利让渡一部分给母亲。儿子听妈的,妈说话才能管用。儿子不听,那妈就是个摆设。

可贾赦并不孝顺。

老太太亲自调教的大丫头鸳鸯,连孙子贾琏王熙凤都知道鸳鸯对贾母有多重要,一时一刻都离不开。贾赦就好意思恬着脸要来给自己当小老婆。自己不好意思出面就让邢夫人出面。这是一个孝顺儿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老太太在贾赦这里一毛钱的权利都没有。

迎春的婚事,贾母有否决权吗?完全没有。

“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 想来拦阻亦恐不听 ,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

贾母为什么会跟贾政住就不难理解了。贾政和贾赦正是一对对照组。

也正是因为贾政 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之流, 在整个文字辈中,最有文人风范,才会让渡权利给母亲以换来孝名,贾母才能对贾政的行为和决定产生影响。

三十三回宝玉挨打,王夫人抱住劝贾政:

“且炎暑天气,老太太身上又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 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 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我已不孝

因为 贾政重孝 ,王夫人才会拿贾母来劝解贾政, 对于孝,贾政是没有异议的,异见只在定义什么是孝 。王夫人的定义是不要惹老太太不开心就是孝,贾政的定义是培养成才才是孝。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言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干净了!”贾政见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摇头喘气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说道:“大暑热的天,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何必自己走来,只叫儿子进去吩咐便了。”贾母听了,便止步喘息,一面厉声道:“ 你原来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儿子管他,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老太太这话,儿子如何当的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儿就禁的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日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着。”说着也不觉泪往下流。贾政又陪笑道:“老太太也不必伤感,都是儿子一时性急,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两声道:“你也不必和我赌气, 你的儿子,自然你要打就打。 想来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我和你太太、宝玉儿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儿年纪小,你疼他; 他将来长大,为官作宦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 你如今倒是不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贾政听说,忙叩头说道:“母亲如此说,儿子无立足之地了。”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 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 看有谁来不许你打!” 一面说,一面只命:“快打点行李车辆轿马回去!” 贾政直挺挺跪着,叩头谢罪。

因为贾政重孝,所以贾母才可以这样教训贾政,贾政才会无地自容。换做贾赦,老娘说啥无所谓,决定权都在自己,当妈的还能怎样?贾母教训贾赦也就起不到这样的效果。这个权利是贾政让渡给贾母的。

因为贾政重孝,因此对于宝玉的婚事,贾母才有置喙之处。否则假设贾政和贾赦一般,定好儿女亲事只是知会老娘一声,贾母恐怕再怎么支持宝黛,也完全无法。

那么,宝黛亲事到底哪些人在做决定,是如何做的决定?

请见下一篇 红楼未言 (2) 黛玉的婚配

这个系列的所有更新我都放在 红楼未言专栏 里啦,感兴趣的朋友请戳左边专栏链接

按照清制(曹雪芹生活时代),世袭爵位必须降等继承

所以到了第三、四代,宁荣二府都已不再是公爵府而是将军府了

这类将军爵位说白了就是个毫无实权的虚职,贾府这时候真正能在朝廷庙堂上说得上话的只剩下荣国府老二贾政了,然而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五品官)

可以说这时候的贾府宁荣二府已经趋于无可挽回的衰败了

但是在这紧要关头

荣国府出了一位贵妃娘娘--贾元春,自此以后贾府突又回光返照,似有中兴趋势,即所谓的“ 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

这一时期荣国府贾政这一支完全成了贾府宁荣二府的支配性力量,别说宁府贾珍,荣府长房、袭爵的贾赦也完全倚靠元春娘娘了

宝玉在贾府宁荣二府上上下下都如此受宠,固然有贾母溺爱的缘故。但归结到底,根本原因是他是贵妃疼爱牵挂的唯一亲弟弟

可以想见,若元春未来有孕甚至生下皇子,宝玉、贾政与荣国府的地位都会越发显赫

元春是贾府兴衰与否的关键人物,她的身亡也就意味着贾府荣宁二府走向衰亡是难以避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