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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爱情的邹小姐

时光是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河,所有的爱恨嗔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被悄无声息地侵蚀殆尽,终至消散无痕。十年前,她与他经历了最铭心的爱,最刻骨的恨。她曾那样用力爱过他,他也曾那样执着于她,她以为他们的爱牢不可破。然而,当命运无情地举起镰刀,当罂粟花绽放邪恶微笑,他不过是漠然地转身离去。那一刻,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她从天堂跌入地狱。爱也好,恨也好,她说,如果她真的忘记了,她不愿再记起。十年后,前尘往事如烟消散,她真的没有再忆起。她以为自己另有所爱,他身边来去如云,他们不过是咫尺天涯的陌生人。然而,当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真相的卷帘慢慢掀开……他们是否还能寻回失落了十年的爱?

品牌:匪我思存

上架时间:2014-08-01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本书数字版权由匪我思存提供,并由其授权上海阅文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发行 最新章节 第17章 后记 第16章 番外:值得 第15章 尾声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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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苏悦生,梦里的他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混蛋。

穿着白衬衣坐在沙发上,修长的两条腿,西裤线缝熨得笔直,好似刀裁出来的两条线。太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笑的时候嘴角微斜,就像中风似的。当然这是我恶毒的污蔑,其实人人都说苏悦生长得好看,连宝丽都说:“哎呀苏先生真是像Tom Cruise……”

这种时候我总是挖苦:“原来姓苏的竟然长得像外国人?”

“长得不像,气质像!气质你懂么?”宝丽斜睨我一眼,“说了你也不懂,你懂什么叫男人?什么叫气质?”

宝丽是一等一的红人儿,赫赫有名的“濯有莲”一姐,无数阔佬豪绅拜倒在她的裙角之下,江湖上盛传她“旺夫”,据说跟她好过的男人都顺风顺水,事业遂心。一时间“汪宝丽”三个字,竟然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越是忙,越是不耐敷衍,男人们偏以能带她出场为荣,一晚上下来,她各个包厢里停停坐坐,唱两支歌,喝半杯酒,光小费都收到手软。宝丽要是生在古代,包管比李师师更像个花魁。

不过论起男人来,我通常对宝丽嗤之以鼻:“你又懂什么叫男人?什么叫长得帅?别看你是头牌,可我是老鸨!”

没错,我是老鸨,每次我如此自称时,陈规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起来:“邹小姐!你不要这样埋汰自己好不好?我们明明经营的是餐饮娱乐公司!”说是餐饮娱乐,倒也不错,因为全城凡是数得上名号的夜总会,十有八九都是我名下的生意,最大的一间叫“濯有莲”,会员制,资格审查比高尔夫球会还要严格,外头将濯有莲传得玄之又玄,什么酒池肉林,什么纸醉金迷,其实不过因为是在郊区,自然占了一大片山林,青山绿水间错落开去无数楼台。从外头看起来,和寻常度假村一般无二,若要论优点,自然是包厢里音响好,还有就是酒卖得贵一点儿。当初我还挺犹豫,因为管采购的阿满拿来的订单,那些贵得吓死人的著名酒庄里的酒一买就是数千支,好年份都是整年份的大手笔采购,这到底是打算开夜总会呢还是屯酒窖呢?迟疑的当儿,正巧苏悦生不高兴,看我拿着那张单子发呆没有理他,大少爷就更不高兴了,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单子,冷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买一点酒,难道你付不起这点钞票?”

苏悦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讲上海话,一听他讲上海话我就知趣,满脸谄笑:“是是,方才我不过是在想,这些酒买下来自然没问题,不过要卖到猴年马月去?你也知道,那些人虽然有钱,可是真心不懂酒。”

果然大少爷心情好了许多,说:“暴发户,多订些拉菲给他们喝!”

阿满拿着改后的订单咕哝不满,直到我瞥了他一眼,说:“苏先生说,多订些拉菲。”阿满这才收敛些,苏悦生是老虎,人人都怕他,所以我狐假虎威。

濯有莲一开张就生意奇好,越是门槛高资格审得严,外面说法越是天花乱坠,再加上苏悦生有次正好在本城,恰逢他阳历生日——他们家的人,都是过阴历生日的,阳历生日不作数,不过狐朋狗友自然凑趣,怂恿他在濯有莲大摆宴席,一时间满城权贵,皆以拿到那张生日宴请柬为荣。濯有莲成了炙手可热的富贵显要之地,连我“邹七巧”三个字,也跟着大大地沾了一次光,人人都道素来低调的苏公子如此罕见地高调给我面子,可见我在苏公子心目中,非同一般。

濯有莲一举成名,贵是贵,贵得连我自己看到出货单,常常都要咬牙倒抽一口凉气,所以说人都是要虐的,贵成这样,却满城的有钱人都争先恐后来求一张濯有莲会员卡。

我从梦里醒来,一身冷汗,闹钟指向九点半,窗帘密闭四合,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双层玻璃隔开喧嚣的市声,纵然天早已经亮了,整个城市这时候已经上班上学,但对我而言,时间还早。做我们这行的,都是下午两点才起床。

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梦见苏悦生,因为今天是妈妈忌日。

妈妈死了也快十年了,我们老家的规矩,第三年忌日的时候要把死者所有的东西都烧掉,然后才可以在坟前立一块碑,从此后这个人就似乎真正告别尘世,不必要再计算她的生辰死忌,也不必时时刻刻惦着去坟前磕头烧香。

我十分不孝,妈妈走之后的头七甚至七七,都没有去给她磕头烧香,那时候我病得很严重,差一点就死掉。等我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妈妈去世大半年后了。

苏悦生带我去看她的墓地,妈妈就葬在城郊,在非常昂贵的陵园,我妈的墓地占据了特别好的位置,铺着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像钢琴键一般,太阳晒得大理石滚烫,我把玫瑰放下去的时候,心里只在想,别把花烫坏了啊。

妈妈最喜欢玫瑰,花是我在最好的花店里买的,刚刚从保加利亚空运到,包扎的时候店员跟我搭讪:“这是要送给谁呢?”

我说:“我妈妈。”

店员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像月牙,说:“那她一定开心极了!这么漂亮的花!”

我也觉得是,如果妈妈真的能看见,她也一定会开心。

放下那束玫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哭,我都恍惚听见眼泪滴落滚烫的石板,“噗”的那一声,可是眼角干干的,我真的没有哭。

回去的路上苏悦生给我一套钥匙,说:“你那房子我让人替你卖了,价钱还不错,所以买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余下的钱,存银行了。”

我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下巴就搁胳膊上,浩浩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一大衣帽间的名牌衣服手袋,就是那套别墅了。现在房子卖了,衣服手袋都被苏悦生让人当垃圾处理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银行里还有一笔巨款,那也是我妈留给我的。不过钱不算,钱是什么,不过是户头上的一个数字。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妈就这样跟我说过,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比如快乐。

我妈这一辈子,不快乐。

我从来不想重蹈她的覆辙,可是我认识了程子良。

我妈妈听说我和程子良来往时,气急败坏打了我一耳光,那是我妈生平第一次动手打我,她说:“你怎么就不学好?”那一种语气里的心酸绝望,是比那一耳光打在脸上,更令我觉得难受。

那时候我还小,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不知道这世间有人跟人,是天差地别。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就已经晚了。

难得这么早醒,我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洗脸刷牙,牙还没刷完就接到小许的电话,小许的声音里透着几许焦虑,劈面就说:“苏先生出了点事。”

我吓得一口牙膏水差点吞下去,赶紧吐出来然后问:“什么?他在哪里?”

“医院,XX医院。”小许又赶紧叮嘱一句,“带几件他的睡衣来。”

我挂断电话就去衣帽间找苏悦生的睡衣,心急火燎拿了袋子装起几件睡衣,想想又将他的浴袍毛巾装进去,苏悦生很容易过敏,毛巾都只用某个牌子,医院的东西,哪怕是新的,他一准用不惯。

我开红色的保时捷出门,大包的衣物搁在副驾座上,天气阴霾,透过墨镜,城市仿佛已经是黄昏。风把我的一头长发吹得乱糟糟,发丝打在脸上生疼,趁着红灯停车,我从包里翻出一条丝巾绑住头发,从后视镜里我发现自己吸引了路上无数其他司机的注目。

换作是平日,我大约会绑好头发之后,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子朝围观群众挥手飞吻,不过今天没这种心思,小许说得不明不白,还不知道苏悦生出了什么大事,他要是死了,我可完蛋了。

紧赶慢赶赶到医院,直到进到病房才松了口气,因为苏悦生正在发脾气,还能有力气训斥旁人,可见性命无碍。

他坚持要出院,医生坚持不肯,我一来正好解围,院长和主任都认得我,对我讪笑:“邹小姐来得正好,劝一劝苏先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含着笑意,说不好奇是假的,苏悦生脸颊上一大块乌青,好像被人揍了一拳,苏悦生竟然会挨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难道是他爹竟然亲临本地,演了一出闭门教子?又或许,是新女朋友彪悍泼辣,竟然朝苏公子脸上招呼?

不管哪一种情形都让我觉得忍俊不禁。

小许及时打断我各种联想:“苏先生追劫匪,被劫匪打的。”

“哦……”我忍不住揶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劫匪抢什么了,还用得着去追?”

几年前我下班的时候,被一个小蟊贼扎破车胎抢包,追上去之后挨了一刀,我举手一挡,结果把胳膊上划了一长道伤口,血流得吓死人,最后还进医院缝针了。苏悦生那会儿正在国外度假,国际长途还不忘幸灾乐祸:“劫匪抢什么了,还用得着去追?”

所以这一次我拿原话奉还,很意外苏悦生竟然没回嘴,反倒若有所思。我想他脑袋一定被劫匪打坏了。

没过几天就有风声传到我耳朵里,原来那天苏悦生追劫匪是英雄救美,有个女孩儿的包包被飞车党抢走,他正好路过追上去,飞车党骑着摩托被他逼进死胡同,他弃车下来跟劫匪徒手肉搏,结果在路人帮助下把劫匪送进派出所,自己受了伤。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被救的女孩儿名叫向晴,XX大学研究生在读,身家清白斯文漂亮的好姑娘,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公务员,朋友们提到她的名字与学校,都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一眼我。

我也装作蛮淡定的样子,回应朋友们的好心。

苏悦生这回是认真谈恋爱了,有人说他每个周末都去学校接向晴,还有人常常看到他跟向晴在公园里散步。据说两个人都拿着一支冰激凌,开心得跟孩子似的。

最后连赵昀都忍不住挖苦我:“你倒挺沉得住气啊?”

“您这话说的。”我笑眯眯把醒酒器中的酒斟进杯子里,“哪桩事我沉得住气了?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买件新衣服都要当场穿走,我哪里是沉得住气的人?”

赵昀瞪了我半晌,才悻悻地说:“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赵昀跟苏悦生关系挺好,狐朋狗友里头他们俩走得近,不晓得为什么,苏悦生身边的人都喜欢我,大约是因为我好相处,能说能闹又不需要旁人额外给我面子,每次出了乱子我自己先找台阶下。我又放得开,经得起他们胡说八道,时日久了,没心没肺也是一样好处。人人拿我当兄弟,所以出于义气,赵昀替我担忧。

其实我跟苏悦生也是兄弟义气,没他们想得那么复杂。

苏悦生有事要去趟北美,临走前特意约了我吃饭,我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见过他,承蒙召唤受宠若惊,连忙换衣服打扮齐整去赴约。

在席间苏悦生很慎重地介绍向晴给我认识,我捧着向晴那只柔若无骨的白皙小手,脱口说:“久仰久仰!”

向晴是个文静姑娘,不过赧然一笑,苏悦生瞥了我一眼:“胡说什么?”

我正襟危坐,苏大少爷将向晴托付与我,说:“我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你就在本地,多照应晴晴一些。”

我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向晴不过莞尔浅笑,苏悦生又细细叮嘱她不可吃辣,否则容易胃痛,又交待有要紧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美人如玉,我亦爱。

苏悦生一走,我就当起了超级保姆,派人每天送一份爱心汤去学校,以免向晴吃不惯外头的饮食,每个周末打发司机去接她回家,偶尔她也会发短信给我,大部分内容都是:“邹姐姐,我很好,一直都有课,所以不需要外出。最近也没有胃疼,你送来的汤和零食都已经收到,谢谢!”

我还以为可以平安无事到苏悦生回来,结果有天我还没有起床,就接到赵昀通风报信的电话:“七巧,苏太太要来,今天下午的飞机,你可要提防一下。”

我顿时吓得瞌睡都没了,连忙爬起来,问:“她来干什么?”

赵昀很反常地顿了一下,才告诉我:“你不知道?程子良回国了。”

我大约愣了很久,过了片刻才听见自己干巴巴的笑声:“这样啊,那我回避一下吧。”

这世上有几个人我是不能见的,一是苏太太,二是程子良。尤其是程子良,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其实就想落荒而逃。

事实上我也落荒而逃了,我赶紧收拾东西住到山里去了。阿满家原来在乡下,阿满后来给父母就在山里盖了一幢楼房,前面是清江,后面是青山,院子里种满了枇杷树和龙眼树,别提有多美了。

我从前也跟阿满进山去,摘那满院的枇杷,拉一后备箱的新鲜蔬菜回城来,那是个桃源地,所以一有难,我就逃到桃源去了。

我连阿满都没告诉,自己开车进山。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高速公路两侧的梯田里,有农夫正在插秧,偶尔闪过一户人家,屋前屋后,都是一团团的绿树。一路走一路都是好风景,满山满谷的绿色。

下了高速还有两个小时的山路,开到阿满家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我看着山凹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心情愉悦起来。驾驭着轻巧的跑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每一次急弯,几乎有一种飘移的快感。这样奢侈的愉快很多年都没有了,虽然我是在逃跑,不过逃跑的过程,也尽量让自己觉得愉悦一些。

阿满的父母都认识我,对我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惊诧,他们都是敦厚的老人,把我当邻人的孩子一样看待,并不因为我是阿满的老板,就会对我卑躬屈膝。阿满的母亲因为我的到来,去后院摘菜,说要炒腊肉给我吃。我跟她一起洗菜,然后做饭。

山间极静,尤其是夜晚。满天的星斗灿烂,抬头可见。我们坐在院子里闲话,阿满的妈妈摘了一大盘枇杷给我,絮絮地让我拣绵软的果子吃。

“阿满也快三十了。”阿满妈不无忧色,“总不见他带女朋友回来。邹小姐啊,你是领导,你要帮忙操点心。”

我差点被枇杷噎住,好容易将果肉咽下去,只好讪笑:“好啊好啊,我会想办法给他介绍一个好姑娘。”

成天被人家邹小姐邹总地叫,连阿满客气的时候都叫我一声“邹姐”,我都忘了我其实年纪比阿满还小。

晚上我睡得出奇的早,也睡得出奇的香,连梦都没有做半个。清晨我被屋后山林里的鸟叫声吵醒,天刚蒙蒙亮,阿满家的窗帘是很简单的纯色棉布,阿满妈是勤劳的主妇,浆洗得干干净净。我从那窗帘的边缘盯着看,看天色一分一分地亮起来,鸟叫声渐渐稀疏下去,换了屋后的公鸡来打鸣,喔喔喔,真的是唤人起床的好闹钟。

苏悦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和阿满妈在菜园里摘蚕豆,这季节蚕豆最好吃,炒出来又酥又嫩,简直入口即化,再过几天就老了,只能加调料水煮当五香豆了。我正欢天喜地摘着沾着露水的蚕豆荚,手机响了,苏悦生的国际长途,我不敢不接,好在现在通讯发达,山里信号也满格,通话质量非常不错。苏悦生问我在哪儿,我也不敢不说实话。

苏悦生很诧异:“你一个人跑到山里去做什么?”

我老实告诉他:“你家阿姨来了,我想左右闲着没事,进山来摘点菜也好。”

不可以把苏悦生的继母叫“苏太太”,我牢牢记得这忌讳。

苏悦生挖苦我:“原来你就这点出息?那个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不吭声,苏悦生知道我当年在苏太太手底下很吃过一点苦头,而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继母对着干,这也是他当年搭救我的原因,不然我早就不知道烂在哪条阴沟里了。苏家人个个脾气古怪,苏悦生从来不肯承认他继母也算苏家人,但苏太太我也惹不起。

我向苏悦生汇报,向晴很好,虽然我走开了,但我交待过阿满,阿满办事情,苏悦生应该放心。果然,苏悦生很满意我的安排,因为他没有再说旁的话,只说:“我大概得下周四才能回来。”

苏悦生难得跟人交待行踪,我都受宠若惊了,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当然不是向我交待行踪,于是连忙说:“我会告诉向晴。”

苏悦生大约心情不错,还跟我多说了几句闲话才挂电话。

我以为自己会在山里住几天,没想到下午就出了乱子,向晴在学校大门口被出租车给撞伤了,阿满打电话告诉我,我连忙开车返回市区。

进城的时候正遇上晚高峰,天气闷热,漫天乌云,乌云压城城欲摧,衬得一大片水泥森林格外压抑。大约是要下暴雨了,才不过六七点钟,天色暗黑仿佛已经是半夜,车都开着大灯,堵堵停停,高架桥上一条蜿蜒的河流。

我开着敞篷车,连呼吸的尾气都比旁人多,又担心天落雨,一路焦心急虑,好容易开到了医院,地下车库又全满,没有停车位。我跟保安套了半天近乎,他终于把我偷偷放到医院职工停车区去,指给我看一个车位,告诉我说:“那是主任的车位,这几天他到外地出差开会去了,所以可以暂时让你停一下。”

我连声道谢,然后朝着急诊楼飞奔而去。

苏悦生曾经挖苦我,说我是他见过的,唯一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还能健步如飞的女人。我笑着说:“能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个个都可以健步如飞,不过她们都要在你面前装鹌鹑,我不用装,所以你才看得到。”

一进急诊楼,就看到一堆病患在那里排队等电梯,我看了看排队的长度,决心还是自己从安全通道爬上去算了,反正只有五楼。

爬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嚓”一声,闪电似乎就近在咫尺,从楼道的窗子里映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暴雨哗啦啦下起来。天早就已经黑了,雷声一阵紧似一阵。这里本来是安全通道,平常很少有人走,这时候空荡荡的更只有我一个人。楼梯间里很远才有一盏声控灯,不过因为雷声隆隆,所有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每盏灯还是在拐角的地方,好远好远,那灯光亦十分惨淡,总教我想起一部恐怖片。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开始唱歌。我一害怕的时候就唱歌,这大约是小时候落下来的毛病,小时候我妈忙着美容院的事,常常将我一个人反锁在屋里,我睡到半夜醒来,怕得要死,所以常常唱歌哄自己睡觉。到现在仍旧是这种毛病,怕打雷,怕得要死,于是就唱歌。

我都不知道自己荒腔走板唱了些什么,爬楼爬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喘息未定,唱得自然难听,爬到快到四楼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楼梯上坐着一个人。恰好这时候雷声渐息,声控灯没有亮,我只看到黑暗中一点模糊的影子,仿佛是个人坐在那里,我壮着胆子咳嗽了一声,声控灯仍旧没有亮。我连拍了两下手,声控灯还是没有亮,大约是坏了。正在这时候,楼外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楼道被闪电映亮的那一瞬间,我模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轮廓。

“风是你,雨是你,风雨琳琅都是你。”

当初张爱玲写胡兰成:“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那时候我还是文艺少女,把这句话念得滚瓜烂熟,有天狂风暴雨,程子良被堵在机场里,航班取消,我们两个隔了一千多公里,不能相见。打完电话又发短信,我把这句话一字字打出来,发给他看,他回复我的短信,就是这十三个字。

闪电早已经熄灭,雷声隆隆,灯光仍旧没有亮起,楼道里一团漆黑。我很鄙夷自己,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人像程子良。刚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一个陌生人有点像他,都会偷偷多看两眼。少女情怀总是诗嘛,何况是对初恋。

有人说初恋难忘,我想这也是因为一种雏鸟情结,第一次谈恋爱,痛是痛,伤是伤,甜是甜,酸是酸。网上有一张照片非常有名,一个老太太卖橘子,旁边纸牌上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甜过初恋”。

网友都是会心地笑,但有几个人的初恋会是纯粹的甜呢?

这个长得有点像程子良的人也蛮奇怪的,一个人坐在楼梯里,难道有什么伤心事?据说医院很多人跳楼,窗子都是焊住的,能打开的弧度非常有限,难道这个人是病人或者家属,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才坐在这里?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往上爬,琢磨要不要多事劝劝这个人,楼梯一级级,再爬几十步,就到五楼了。

我又上了几级台阶,那个人突然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七巧?”

我愣住了。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如注。他也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说:“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很轻,夹杂在轰轰烈烈的雨声里,断断续续似的,只有四个字的问句,听着并不真切,我觉得恍惚像是梦里一般。不,这绝不是梦,我从来不梦见程子良。

我跟程子良,没什么好说的,自从闹翻之后,也再也没有见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我想起来都还是一片模糊,当年他也对我放过狠话,我也说过特别狠的话,爱情这个东西很奇怪,也许到最后大家都是拿它做刀,捅得对方奄奄一息。我渐渐回过神来,不,这不是程子良,程子良不会在楼道里抽烟,也不会坐在楼梯上,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大约是在看我,我有点拿不准,我都没想过跟程子良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我也没打算跟他再见,当初那样绝决地分手,不就是为了从此再也不见吗?

我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楼道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问:“程先生?你在吗?”

程子良转头答应的时候,我已经一鼓作气从他身边冲过去了。

我一口气爬上五楼,推开沉重的安全门,慌里慌张往走廊里跑,不提防就被水泥地面和防静电地板之间几厘米高的落差绊倒。十厘米的高跟鞋,摔得我差点鼻青脸肿。路过的一个护士看见,连忙把我扶起来,我这才觉得自己背心里全是冷汗。刚刚那几分钟简直像梦魇,令我精神恍惚,原来真的是程子良?幸好他没有追上来,不然我这一跤摔倒,他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一直走到手术室外,我脚步还是虚的,有点踉跄,可是如果真是程子良,他才不会追上来呢。今时今日,相见何宜?

我见到了阿满,他介绍主治医生给我认识,向晴被撞倒之后就近送到学校的附属医院,本来向晴自己觉得并无大碍,以为只是皮肤擦伤,后来阿满还是不放心,赶过去办了转院,一转院就检查发现内出血,脾脏破裂,刚刚做手术摘除了,幸好手术非常及时也非常顺利。

我跟主治医生聊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北美应该还没有天亮,我决定暂时不要打电话给苏悦生,他一定还没有起床。

向晴麻醉没过还没有苏醒,我把病房什么的安顿好,又打电话给相熟的家政公司,要求安排一个有经验的做饭保姆,至于陪护,问护士长打听就可以了。等一切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这才给苏悦生打了个电话,简单地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苏悦生大约有事正忙着要出门,听完之后很简单地答:“知道了。”

真是跟皇帝似的。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扭伤了脚,脚踝已经肿起老高,阿满诧异地询问,我说:“出电梯时摔了一跤。”

阿满坚持找了外科医生来帮我诊视,确认只是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一些软膏给我,又叮嘱我用冰块冷敷。阿满开车送我回濯有莲,路上他突然问我:“邹小姐,您今天晚上怎么了?”

“啊?”

“我看您一晚上心绪不宁似的。”阿满说,“这事苏先生也不能怨您,您把向小姐照顾得很周到,车祸是意外。”

我还以为这些年江湖混下来,自己早就练出了千百层面具,甚至有时候面具戴得久了,还以为早就跟自己的脸皮浑然一体了,没想到身边的人还是一眼可以看透。我干巴巴笑了两声,说:“我不怕,苏悦生又不是老虎。”

阿满大约觉得我欲盖弥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语气里透着心虚,干脆闭上了嘴。

濯有莲还是那般热闹,濯有莲的热闹是藏着的,内蕴的。偌大的大厅里,齐齐整整一排咨客迎宾,站在璀璨饱满的水晶灯下,个个都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客人们大多并不在大厅出入,相熟的客人都会提前预订好包厢,有的常常包下一幢小楼,自然而然一进大门就拐进了私密车道,外人通常连客人的车尾灯都见不着。

今晚生意很好,暴雨骤歇,路上交通不便,客人们都到得晚,连主楼的包厢都是全满。

说不自豪是假的,这里是我的王国,每晚流水般的花枝招展的美人们,看着就赏心悦目。

我回到濯有莲,陈规早就接到阿满的电话,远远迎出来,看我一瘸一拐地进来,连忙扶住我,嘴里直抱怨。陈规的抱怨也是亲热的,他应酬惯了客人,对谁说话都带着几分娇嗔的劲儿,对我也习惯成自然,翘着兰花指戳一戳我的额头,差点没把我戳一跟斗,他恨恨地数落我:“都伤成这样了,还来干什么?好好歇两天不成么?幸亏你是老板,不然旁人该怎么看我们濯有莲,还以为我们刻薄到连受伤都不准请假!”

我说:“上勤下效嘛,老板才不可以偷懒。”

陈规抿着嘴直笑:“哟,幸好我是不偷懒的,不然还以为你这话是敲山震虎呢!”

我顺手在陈规脸上拧了一把:“美人儿,我怎么舍得敲你?”

陈规白了我一眼,推开我的手,说:“你以为我是山?我是老虎!”

我哈哈大笑,扶着墙拐进办公室。

几天没来,积下一堆工作。我们虽然是捞偏门的,做的却是正当生意,而且沿用的是最现代化的管理,OA系统里一堆我要批复的邮件。

我头昏眼花回完所有的邮件,正打算在办公室沙发里盹一觉,陈规却又踱进来了,往我的办公桌前一坐,一手支颐,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喟然长叹。

我瞥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陈规扭着身子,说:“七巧,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心里一跳,陈规说:“见不着他的时候吧,心里跟猫抓似的,见着他了吧,心里更像猫抓了。明知道他不属于你,你还是要为他伤心落泪。哭也是因为他,笑也是因为他,好多次都发誓要真的忘掉他,一转眼见了他,又马上欢天喜地。真是前世冤孽。”

我掸了掸胳膊肘上的鸡皮疙瘩,反问:“你又爱上谁了?”

陈规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叫‘又’?说得我朝秦暮楚似的!这么多年来,除了他我还爱过谁啊?”

我诚恳地对陈规说:“陈规,咱们都认识十来年了,从我出道做生意,你跟阿满就和我的左膀右臂似的,离了你们两个,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你的感情生活,我也十分关心,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不过你的这段感情,我实在是不看好,还是算了吧!”

陈规喜欢的人叫齐全,齐全名字虽然古怪,长得却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而且齐家是本市著名的富贵人家,齐公子从来只喜欢美女,所以陈规注定就只是一场单恋。不过齐家也很给苏悦生面子,齐公子就常常来照顾我们濯有莲的生意,今天问都不必问,肯定是齐公子又来了。每次见到齐公子,陈规就长吁短叹,要嗟叹好久。好在他也只是单恋,从不骚扰齐公子,我觉得齐公子压根就没想到还有个男人苦苦地爱着自己,我岔开话题,问:“齐公子今天跟谁来的?”

“今天说是替一位好朋友接风,好些人都在,加上招呼的小姐们,跟开派对似的,热闹得很。”

我说:“我扭伤了脚,不方便出面,你要是愿意,去替我送瓶红酒得了。”

陈规叹了口气:“那些人都喝醉了,闹腾得很,我也不愿意见。”话虽这么说,还是打电话让人去酒窖里取了一瓶红酒,亲自送过去了。

陈规就是这点好,公是公,私是私,虽然有些儿女情长,但从来不婆婆妈妈,他和阿满一个性子耿直,一个心思细密,所以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管人,一个管财,算是我手底下哼哈二将。

我在办公室里睡了一会儿,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一个姓宋的领班怯生生告诉我说,陈规喝醉了,那些人还不依不饶,非吵着一定要陈规把我也叫过去喝两杯,她瞧着情形不对,所以来告诉我。

陈规酒量很好,只是一见着齐公子就三魂丢了两魄,怕是被人灌得不行了,这才没拦住人来找我。我刚睡醒,知道自己一定又是蓬头垢面的模样,没法见人,于是去盥洗间洗了把脸,又重新梳头,描眉画目一番,这才去“听江声”替陈规解围。

听江声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坐落在离江最近的一侧,背山面江,五个露台全是无敌江景,是濯有莲景致最好的一幢楼。我一进听江声,就看到一楼大厅沙发里睡倒四五个人,看来真是喝大了。

喝大了不要紧,这些公子哥还都有分寸,不会玩得太过分。二楼人声鼎沸,有人在唱歌,也有人在跳舞,陈规坐在沙发上,气色还好,就是眼圈发红——他喝酒从来不红脸,只红眼圈,这样子真是喝高了。

我一眼就看到齐全,今天齐公子也喝太多,神情都跟平日里不一样,一见着我,就笑嘻嘻地说:“老板娘来了……七巧唱歌是一绝,快过来,给大家唱一首!”

我本来扶着一个公主的肩膀,借着那几分力,笑吟吟说:“齐总饶了我吧,您瞧我这脚,肿成这样还来给您敬杯酒,就惦着是您在这里不是旁的客人。您看在我这份诚意,就饶过我这伤残人士吧。”

齐全摇头晃脑地说:“不行!又没让你跳舞,我们这里有著名的男中音,来来,唱一首《因为爱情》!子良!子良呢?”

有人答说去洗手间了,我笑得牙龈发酸,说:“齐总唱歌就挺好呀,要不我们俩唱一首?”

“不行!”齐全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我得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程子良!程子良!你肾亏啊?进了洗手间就半天不出来!”

有人远远答应了一声,齐全兴奋地向他招手:“快来快来,我介绍老板娘给你认识,子良,这就是濯有莲的老板,邹七巧邹小姐!”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跟程子良握手说幸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好在假睫毛够浓够密,想必谁也看不清我的眼神,我垂眸低首,放平静了声音,说:“程先生幸会。”

“子良刚刚从国外回来,七巧,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

我心里镇定了一些,一晚上遇见两次程子良,如果这是天意,那么就逆来顺受好了。我含笑问:“什么有缘啊?难道我跟齐总没有缘吗?”

齐全哈哈大笑:“我说错了话!真是酒喝多了!你晓得子良的姐姐是谁么?就是苏太太啊!”

场里有不少人认识苏悦生,听到这话都哄然一笑,说:“这辈分可乱了!”

“邹小姐得喝一杯!”

“一杯哪能作数!起码得喝三杯!”

“这算见了舅舅,三杯都不能作数!得喝一打!”

所有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七嘴八舌话越说越离谱,我脸上笑意不减,却说:“各位大哥,拿我开开玩笑是我的荣幸,不过拿苏先生跟我开玩笑,可真是折我的福,得啦,大家看我这脚,肿得跟猪蹄似的,刚看了跌打医生,取了药内服外敷,千叮万嘱忌荤酒辛辣,不过今儿大家高兴,我舍命陪君子,就喝这一杯,各位老板高抬贵手。”

公主要替我斟酒,齐全劈手夺过去,把冰块全倒出来,斟上满满一杯威士忌,说:“可不许舞弊!”

我笑嘻嘻接过去,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亮一亮杯底。在场的人都给面子,噼里啪啦拍了一阵巴掌,齐全也说:“邹小姐今天是真豪气,今天放过你啦!来来,唱一首歌!”

我脸上一阵阵发热,从食道到胃中,也一阵阵火烧似的灼人,烈酒没有加冰,就那样一口气灌进去,难受得很。我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彻底献丑一回,不过唱完了,大家可要答应我,让我带小陈回办公室,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齐全笑着说:“行,满场的男人,你愿意带谁走都行!”

所有人都在笑,公主替我点了一首《因为爱情》,齐全把程子良推到台上的麦筒前,我款款大方地看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接了公主递过来的手麦。

熟悉的前奏响起,程子良却没有看我,也没有唱第一句,齐全笑着说:“怎么啦?”

“这首歌我不会,出国太久,国内的流行音乐都不熟了。”

“换一首换一首。”齐全嚷嚷,“给他找首老歌!《花好月圆夜》!这个总该会唱了吧?”

程子良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我满脸赔笑:“程先生会唱么?”

程子良点点头:“就这首吧。”

春风吹呀吹

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

怦怦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

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我从来没有跟程子良唱过歌,何况是这样一首对唱的情歌。花好月圆不过是天真无邪的时候才有的奢望,成年之后我们都知道,花不会常开,月更不会常圆。想想还真是伤感,再见程子良,偏偏又选了这样一首歌来唱,所谓花好月圆,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我专心把一首歌唱完,赢得一片掌声,当然大半原因是大家都捧程子良的场,我放下麦筒,说:“谢谢大家,今儿所有酒都算我的,大家玩得开心点!”

齐公子是真喝高了,扯着我的衣袖着恼:“怎么算你的?算你的岂不算苏悦生的?咱们喝酒,凭什么让他请客啊?”

“苏先生跟我,真的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啦。”我娇嗔地拨开他的手,“齐总成天拿我开心,这样下去,我还能找着男朋友么?”

齐全笑嘻嘻地说:“都男女朋友了,还普通得起来么?”

我又敷衍了他两句,终于带着陈规全身而退。陈规是真喝得不行了,一出小楼,我就让保安把他扶上贵宾车,自己坐了贵宾车尾的位置。

坐在车尾被夜风一吹,更觉得砭骨的酸凉,脚上的痛都不觉得了,只觉得胃里难受。回到办公室,一关上门,就扶着墙跳进洗手间,搜肠刮肚地吐出来,腿一软就倒在马桶旁,突然就觉得喘不过来气,心里一惊,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去拿药。

我有非常严重的哮喘,喷剂总是随身带着,偏偏刚刚把包放在了办公桌上,洗手间浴柜里也有药,我扶着马桶试了四五次,却总是站不起来,最后一次我撞在浴柜门上,窒息让我的手指无力,总也打不开那扇救命的门。

手机嗡嗡地响着,就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陈规喝醉了,阿满这时候肯定在前台,我的办公室除了他们,通常没人进来,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短促,手指痉挛地抓着领口,仿佛希望能在胸口上开一个洞。

我真是跟程子良八字不合,每次见着他,我就会有性命之忧。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离程子良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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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那么久,可能你有话说。我有故事,你有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