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定州古称中山,是一座有3000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于此横刀立马,不知多少帝王将相于此立万扬名,但遍数这座千年古城的风流人物,却无人可与一个五胡十六国时代的悲情英雄比肩,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后燕开国皇帝慕容垂!金庸的武侠名作《天龙八部》家喻户晓,有人考证,小说中威震武林的慕容复的原型正是慕容垂。他是一个无人匹敌的战神,他是一个洞察风云的智者,他是一个纵横江湖的风光客,他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失意人……谜一样的慕容垂。

神勇无敌将 后燕立国魂

有人说,中国的千年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战争史,而战争是一门跌宕起伏、充满悬奇的存亡艺术,是对领军统帅的武勇、耐力、谋算、品性的综合检验。在洋洋洒洒的华夏战争史卷中,明星战将风起云涌,但说到“战神级”人物,恐怕不出十人,这其中,就包括后燕皇帝慕容垂。

所谓战神,一个最起码的标准,即平生未遭败绩。按此标准评析,有人难免质疑,参合陂之战,后燕十万精锐被魏军击溃,数万将士惨遭活埋,这难道不是慕容垂的一生之耻?怎能说慕容垂所向无敌?但恰恰是这场令后燕由盛转衰的参合陂之战,却不是慕容垂亲自指挥的。那时,他已是病魔缠身的七旬老者,已是阳寿即尽的垂暮之人,他调派猛将精兵尽归慕容宝麾下,期待自己寄予厚望的接班太子,去平灭拓跋珪这位崛起的草原之雄,赢创后燕帝国的千秋基业。但是,同样的军队,在他旗下,便是披坚执锐的百战雄师;换为他人号令,极易沦为彼此掣肘的一盘散沙。参合陂之败,反证了慕容垂的不可替代。

慕容垂16岁便领兵出征,至70岁病死征途,戎马倥偬54年,历经慕容廆、慕容皝、慕容儁、慕容暐四朝,他的传奇一生是整个前燕历史与大半个后燕历史的叠加,是前燕、前秦、后燕三大帝国盛极必衰的见证人与断送者,是那个战乱年代导引中国历史走向的关键角色。成也慕容垂、败也慕容垂,难怪其父、燕王慕容皝对此子下过如下定论:“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

较之历史中专打无名鼠辈以成其名的所谓常胜将军,慕容垂却是专打名将,他的赫赫战功是建立在诸多名将的血泪败史上的。

东晋桓温仅提数万精兵,便可下巴蜀、入关中,灭成汉、击前秦。若非胸无大志、内耗频起的东晋朝廷下绊作梗,以桓温之才,光复中原并非没有可能。但正是这位誓言“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的桓大将军,在襄邑之战中,却被慕容垂斩首3万人,桓温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自此再不敢妄言北伐。

东晋刘牢之,淝水之战击溃前秦百万大军的功勋名将,所率“北府兵”骁勇善战冠天下。但在五丈桥一战中,刘牢之与他的精锐北府兵险被慕容垂聚歼,若非胯下宝马良驹惊险越过五丈涧助其侥幸逃脱,这位东晋名将恐怕早成慕容垂的刀下之鬼了。

自慕容氏改进马镫并将这种划时代的伟大发明在军队中大规模推广使用后,慕容垂堪称华夏乃至人类历史上,将快速机动、迂回包抄的骑兵战术演绎得出神入化的兵家第一人!

在击翟魏、平西燕的灭国之战中,慕容垂兵不厌诈、声东击西,敌手虽殚精竭虑、拼死抵抗,却始终被精通兵家诡道的慕容垂玩弄于股掌之间。翟钊、慕容永实为一世之雄,但他们国破家亡、身首异处,却非战之罪,只能说是生不逢时;而身为胜利者的慕容垂,在两场战争中展露出的杰出的指挥艺术,令人叹为观止!

参合陂之战溃败后,燕军一片哀鸣。眼见儿孙无能,慕容垂不得不强撑老迈病躯,最后一次领军出征。这支刚刚惨遭北魏痛击、被雄才大略的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吓破胆的惊魂之师,转眼间又恢复了昔日勇往直前、挡我者死的猛悍雄风!孤胆燕军行秘道、布疑云、辗转千里、出其不意,斩杀北魏骁将拓跋虔。在参合陂耀武扬威、不知令多少草原枭雄闻风丧胆、当年仅24岁的拓跋珪,面对70岁的爷爷辈的慕容垂,想都没想便做出决定:逃!甚至在慕容垂吐血参合、被迫撤兵之时,对敌寇从来穷追猛打的拓跋珪竟然未向燕军发起任何攻击,连尾随跟踪的胆子都没有。北魏对后燕的大规模反攻,只待慕容垂死后,方敢进行。

令人扼腕的是,慕容垂之后的大燕江山,纵有慕容德、慕容隆、慕容麟等百战名将,却无一人堪为拓跋珪的对手。在此后的柏肆之战中,历史已经给了偷袭得手的后燕一战定乾坤的不二良机,居然被拓跋珪反败为胜!这再一次证明,若慕容垂不死,拓跋珪的崛起做大只是一纸空谈;慕容垂缺席的后燕王朝,便不再有战斗意志与立国之魂!

平生遭妒羡  纠结两难间

在慕容垂的时代,外界对他的态度完全二元对立:高捧或妒忌。用,则委其全权;不用,则置之死地。而慕容垂也一度摇摆于顺从与抗争的心理纠结中,最终他恍然大悟,以他的文韬武略,不可寄人篱下,只有自立为帝!

慕容垂是燕王慕容皝的妃子兰淑仪所生,在古代称为庶子。在嫡庶界限分明、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慕容垂再优秀,也不具备竞争王位的可能,父王慕容皝虽偏爱于他偏爱于他,一度想将他破例扶上王位。慕容垂最早的名字叫“慕容霸”,是慕容皝亲自为爱子所起的,宠爱之深无以复加。但这宠爱不仅未给慕容垂带来后续的荣耀,反将他拖进灾难的深渊。

慕容皝死后,世子慕容儁继位。历史中的慕容儁胸怀天下、知人善任,称得上一世英主,惟独对自己这位能力超群的慕容霸弟弟却心怀忌惮,屡屡打压。一次,慕容霸从马背摔下来掉了几颗牙,可能磕掉了门齿,慕容皝将他的“霸”字改为“垂夬”(意“缺”),笑话他的豁牙子。这么做还不解气,不久,又说他的名字不吉利,逼其改名慕容垂。这时的慕容儁不仅无丝毫仁君雅量,还屡出低俗手段,显得很小气。

后赵内乱、冉闵称帝,慕容垂一再劝谏慕容儁放弃犹豫,进军中原,这才成就了前燕的帝国基业,对此,慕容儁不仅不感恩戴德,却对慕容垂猜忌日深。入主中原后,战功卓著的慕容垂反被调回龙城守老家。慕容垂任劳任怨,将辽西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当地百姓拥戴,慕容儁嫉妒得发疯,怕他做大,又召其返归中原。

慕容儁去世,其子慕容暐继位,慕容垂所遭迫害变本加厉。慕容暐联手太后可足浑氏构陷慕容垂发妻段氏,将其打入大牢严刑逼供,意欲牵连慕容垂,虽阴谋未果却逼死段氏。杀人栽赃未遂后,可足浑氏将自己的妹妹长 君硬嫁给慕容垂,其妹表面是慕容垂的妻子,实为慕容垂枕边的暗探卧底。

东晋桓温征讨前燕,慕容暐任用自己的亲信迎战屡战屡败,差一点就要逃亡龙城。若非慕容垂挺身而出击退晋军,前燕帝国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但对慕容垂这重建社稷之殊功,慕容暐、慕容评、可足浑氏却恩将仇报,必欲除之而后快!

反戈一击还是弃国逃亡?慕容垂选择了后者。他恨这强加于己的不公平待遇,但又不愿手足相残,自绝宗庙。有人说,慕容垂之所以屡屡与帝位失之交臂,登上帝位又国祚不永,皆因潜伏其性格中的一致命弱点:心重手不黑,下手不够狠!

嫉妒慕容垂者,恨之不早死;敬服慕容垂者,叹不与共生!慕容恪,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第一名将,身居前燕大司马、太宰之要职,“总摄朝权”的他屡次三番向皇帝慕容儁举荐慕容垂,称“吴王(慕容垂当时的封号)将相之才十倍于臣”。临终前,他为小皇帝慕容暐留下遗言,希望朝廷重用慕容垂,万不可用人凭亲疏。但慕容儁、慕容暐父子,对慕容恪的一腔忠言,均置若罔闻。

慕容儁死后,因慕容恪尚在,东晋、前秦均不敢加兵后燕;慕容恪死后,慕容垂尚在,直面后燕,虎视眈眈的东晋、前秦同样战战兢兢。

慕容垂被逼逃亡前秦,雄才大略的前秦皇帝苻坚亲自出城郊迎,执其手感叹说:“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

助苻坚迈向帝业巅峰的王猛屡次劝告苻坚,叛燕投秦的慕容垂实乃笼中之虎、潭中蛟龙,早晚必成国之大患,不如早除!与慕容儁、慕容暐父子不同的是,智谋超群的王猛对慕容垂不是嫉妒,而是英雄识人的准确把捏。对王猛言听计从的苻坚只有这次未听他的话,而最终给予前秦致命一击的,恰是慕容垂。

战场上身为统帅的慕容垂料敌机先、出手狠辣,他甚至下令活埋过已放下武器投降的俘虏。可是,身为政坛的领导者,他还不够冷血,心中时现一缕令后世欲说还休的悲悯慈柔,在血腥动荡的年代,这纠结的个性,是致命的缺点。

被慕容暐、慕容评逼杀出走时,长子慕容令劝其绝地反击,取而代之,他不忍,选择自逃以避祸;淝水之战前秦兵败后,苻坚逃至其军营,慕容德等人劝其杀之以自立,他不忍,反将手中军队悉数交予苻坚;立燕复国后,小段皇后劝其废太子、立贤君,他不忍,对德才不济的慕容宝愈加呵护备至……他的种种不忍虽有其韬略雄谋,却常常事与愿违地延误了时机、埋下了祸根。

定州辉煌日 参合慕容殇

东晋太元十一年、后燕建兴元年(386年)正月,慕容垂于中山正式称帝。从这一年起至公元395年的参合陂兵败,“定州岁月”是慕容垂磨难人生的光辉顶点。

慕容垂光复大燕,却未将前燕旧都邺城作为国都,除了邺城历经战乱残破不堪外,这座城市印刻下他太多的伤心记忆,也许才是他另择新都的不宣之秘。

定州建城的历史较早,据考古发现,商代的定州即为贵族方国封地。史书记载,为防御戎狄入侵,春秋时代的齐桓公遣名相管仲在定州筑城防御。战国时期,白狄部落于定州建立中山国,当时中华大地除“万乘之尊”的七雄外,尚有“千乘之尊”的五强,中山居其一。汉代,再立中山国,汉景帝刘启封其子刘胜为中山靖王,卢奴(今定州)为其国都。两汉时期的中山国世袭王位十七代,历时300余年,定州城池的雏形在此时基本形成。

定州西临云代,北衔沧海,东居幽燕之咽喉,南通中原之肩背,为历代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慕容垂心仪此城,期待新都新开篇,新朝新气象。他于此平翟魏、灭西燕,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终于恢复了前燕旧疆,重现了先祖荣光,他位极人皇扬眉吐气,不愧为慕容鲜卑的杰出子孙。不过,与所有纵横风云的创业者一样,他登上人生巅峰的璀璨之日,恰是后燕帝国江河日下之时。

曾经英明神武,而今老迈昏聩;曾经从善如流,而今拒纳忠言;曾经知人善任,而今喜用佞臣……慕容垂走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尤为可怕的是,他千辛万苦创建的后燕帝国竟没有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他去世不到一年,继位的慕容宝便在北魏大军的围攻下出逃定州,抛舍父皇基业,抹杀了慕容垂的一世英名!

慕容垂治下的后燕在定州只维持了短短的十年,这不过是定州3000年漫长历史浮光掠影的一瞬,却成了这座千年古都城市命运的分水岭。自此后,繁华富庶的定州城忽添惊悚戾气,居然惨遭五次浩劫,定州古城似乎深陷挥之不去的“后燕忧伤”。

如今,定州古城内还存有汉代的王墓、宋代的贡院、明代的城墙,修于宋真宗年间高达83.7米的开元寺塔,因在宋辽对峙期间宋军利用此塔瞭望敌情,也称“料敌塔”,是国内现存的最高的砖塔。而慕容垂与他的后燕王朝,在这座城市残留的遗迹则微乎其微。

史载,慕容垂定都后,在小城之南筑隔城,为太子慕容宝建承华观。承华观旧址的准确地点已无从寻觅,这一区域只剩下明代的南城门门洞三座,城楼上高悬“迎泰”匾额。后燕时代的中山城便修得高大坚固,北魏大军虽四面攻打,始终难撼分毫。到了明代,修了三道城墙,令定州固若金汤。

定州城内的中山王墓,一度被认为是“慕容王陵”,后经考证,实属谬误。唯一的后燕遗迹,是目前珍藏在河北定县博物馆内的宋代静志寺真身舍利塔塔基石函。这石函上刻有“修燕魏废塔”等文字,“燕”,应指后燕,“魏”即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这说明,宋代静志寺舍利塔是在后燕和北魏所建的塔基址上重建的。北朝乐府诗曾留有三首《慕容垂歌词》,其中一首为“慕容愁愤愤,烧香作佛会。愿作墙里燕,高飞出墙外。”慕容皇族敬佛崇佛,慕容垂自然概莫能外。

《慕容垂歌词》言简意赅,折射出慕容垂面对强敌的忧心忡忡,这似乎与历史记载中那个战无不胜的自信慕容垂截然相反,但这倒很可能是真实的慕容垂。

在参合陂战场上,眼望尸骸如山的可怖惨状,耳听震荡山野的揪心哭声,一生未竟的英雄理想与积蓄胸中的难泄郁闷,令慕容垂“惭愤欧血,因而寝疾”。自信且犹疑、勇决又忧怯,慕容垂这注定悲剧的摇摆性格,陨灭了自己,也葬送了江山!  (张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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