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一篇知识贴,聊聊语言这个有意思的话题。对现代汉语的词汇影响最大的语言有哪些呢?我认为有三种: 古代是古印度的梵语,近世有清朝入关带来的满语,近现代则无疑是日语。

一、梵语

梵语是现今印度国家法定的22种官方语言之一,但已经不是日常生活的交流语言,2001年仅有1.4万人掌握该语言,是印度官方语言中使用人数最少的语言,严格意义上说,梵语与拉丁语、古代汉语一样,已经成为语言学研究的活化石。


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尼泊尔蓝毗尼。(摄于2019年11月2日)

但梵语对汉语词汇的影响巨大。自佛教传入中国以后,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人的生活,同时,大量的佛教术语进入了汉语的大家庭,经过漫长的岁月,很多我们日常生活中耳熟能详的词汇,我们已经不记得这些词原来是梵文了。比如:

茄子

茄子的茄是梵文音译,原本这个字在中文中都读“jia”,比如在上海话中我们还读茄子为gazi,番茄叫fanga。而在印度,伽蓝、楞伽的伽都读“qie”,说明茄和这些词的印度词源关联。而词源学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茄子是从印度传入中国的。


茄子。

茉莉

江苏省花茉莉,原产印度,是梵文mallika的音译。

忏悔

佛教语。梵文ksama,音译为“忏摩”,省略为忏,意译为悔,合称为“忏悔”。

摩登

摩登,梵文音译,指的是古印度的贱民,最早出现于《楞严经》《佛说摩登女经》,到现代才成为英文modern的音译。

世界

佛教术语,梵文意译,犹言宇宙。世指时间,界指空间。《楞严经》卷四:“何名为众生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

律师

佛教称善解戒律的人,梵文意译。《涅槃经·金刚身品》:“如是能知佛法所作,善能解说,是名律师。”不过虽然律师这个词来自梵文,但法律这个词却出自《庄子·徐无鬼》:“法律之士广治。”

烦恼

佛教术语,谓迷惑不觉,包括贪、嗔、痴等根本烦恼以及随烦恼。能扰乱身心,引生诸苦,为轮回之因。

真相

犹言本相,实相。后指事物的本来面目或真实情况。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修梵寺》:“修梵寺有金刚,鸠鸽不入,鸟雀不栖,菩提达摩云:‘得其真相也。’”

魔鬼

在佛教传入之前,中文世界里有鬼,但没有魔。因为魔是梵文“摩罗”的简称,引申泛指恶魔、怪物。《大智度论》:“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

天堂、地狱

这两个词并不是从基督教来的,而是梵文意译。《宋书·夷蛮传·天竺婆黎国》:“叙地狱则民惧其罪,敷天堂则物欢其福。”唐六祖慧能《坛经》:“一切草木、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尽在空中。”

悲观

佛教五观之一,指的是以慈悲之心观察众生,救人苦难,这个词和我们现在说的悲观意思有差异,其本源在这里。《法华经·普门品》:“悲观及慈观,常愿常瞻仰。”

平等

梵文意译。佛教术语,指的是无差别,指一切现象在共性或空性、唯识性、心真如性等上没有差别。

导师

导师这个词,最早是个佛教术语,引导众生进入佛道的人,就叫导师。

宿命

前世的生命。佛教认为世人过去之世皆有生命,辗转轮回,故称宿命。《四十二章经》十三:“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

刹那

梵文Ksana的音译。古印度最小的计时单位,本指妇女纺绩一寻线所用的时间。《法华经·提婆达多品》:“深入禅定,了达诸法,于刹那间,发菩提心。”在我们今天的汉语中,“刹那”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形容时间很短、转瞬即逝,而没有具体的时长;而在古梵语中,“刹那”可是有着精确的时间长度的,就像我们今天的小时、分、秒一样。


印度瓦拉纳西鹿野苑。(摄于2019年3月20日)

梵语中的这些词汇,大多是宗教语言,然而传入中国这个自古以来就很世俗化的国度之后,这些词汇大多演变成了世俗领域的词语。关于梵语,关于印度文化,我想引用我的一位前同事的观点,我觉得她讲得很有道理: 印度有些古老的智慧,也许在咱们这儿稍微有点水土不服,但绝对不要轻视和低估印度的古老智慧和他们特有的文 明及现 象。有两种极端:宗教方面,有些人唯印度高;世俗生活方面,有些人把印度黑得一无是处,我觉得都是走极端。对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印度文化、日本文化、欧美文化,其实本质上是我们“不太懂”,甚至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未见得是真正懂透了。所以不要轻易去否定、鄙视、谩骂其他民族的文化。所以,别那么瞧不起印度,好吗?

二、满语

第二种对现代汉语影响巨大的语言就是满语了。 比如我们今天的普通话,清晰地对不同的字分了平翘舌,这就是蒙古语、满语的影响。 因为在古汉语中是不分平翘舌的。而随着中国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的历次南下,中原地区的汉人逃到南方,也把这种不分平翘舌的古汉语带到了南方。 所以我们会发现我们今天的普通话和北方大多数方言都有平翘舌之分,而南方大多数方言则不分平翘舌。这就是满语对现代汉语的影响。再比如北方方言尤其是老北京话中非常有特色的儿化音,也是源自于满语。

更为重要的是, 我们今天的普通话,尤其是老北京话中很多习以为常的词汇,其实都是满语的音译。 比如说我们大家平时说的最多的一个字“挺”,“挺多”“挺好”“挺大”的那个“挺”字,就是满语ten的音译。我们发现, 在表达“很”这个意思时,北方人尤其是北京人爱用“挺”这个字儿,比如挺多、挺大、挺好;而南方人尤其是上海人爱用“蛮”这个字,比如蛮多、蛮好、蛮不错的。 真是南腔北调各不同啊!


北京故宫勤政殿的满汉双语牌匾。

满族自顺治初年入关,其具有民族特色的习俗、宗教、语言也随之进入中原。就北京为例,在两百多年的满汉融合交往中,有大量满语词汇逐渐融入北京百姓的日常用语中。时至今天,北京话里依旧含有大量满语词汇。满语对现代普通话尤其是老北京话影响巨大,下面举几例:

【读音】bái

【来源】来源于满语baibi

【释义】意为“徒然”“空”。

【举例】见天儿净跟我这白话了,能干点正事吗?

磨蹭

【读音】mó ceng

【来源】来源于满语moco

【释义】意为“迟钝”,今意为“繁琐缓慢”。

【举例】别磨蹭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

咋呼

【读音】zhà hu

【来源】来源于满语cahu

【释义】意为“泼妇”,现在意为不沉稳,喜欢大呼小叫。

【举例】我还寻思多大的事呢,就这啊?也值得您这么咋呼?

掰持

【读音】bāi chi

【来源】来源于满语baicambi

【释义】意为查看、详查。现指“争论”。

【举例】这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咱们得掰持清楚了!

勒勒

【读音】lē le

【来源】来源于满语leolembi

【释义】意为“谈论”,现转义为“空谈”。

【举例】你别瞎勒勒,根本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儿。

萨其马

【读音】sà qi má

【来源】来源于满语sacima

【释义】意为“狗奶子糖缠(狗奶子为野果名)”,现为一种北京老式点心名称。

【举例】您还真甭说,咱就得意萨其马这口儿。

胳肢

【读音】gé zhi

【来源】来源于满语gejihesembi

【释义】意为“搔腋下使发痒”。

【举例】你再不听话我可胳肢你了!

邋遢

【读音】lē te

【来源】来源于满语lekde lakda

【释义】意为“胖人随行”“衣摆下垂”,形容人穿戴不整齐,不利索。

【举例】你也忒邋遢了,看这衣服脏的。

【读音】tǐng

【来源】来源于满语ten

【释义】意为“很”“甚”。

【举例】“你看我这衣服好看吗?”“嗯,挺好看的。”

磨叽

【读音】mò ji

【来源】来源于满语moji、moduo

【释义】意思同“磨蹭”。

【举例】你丫真够磨叽的,能不能快点?

呵斥

【读音】hē chì

【来源】来源于满语hacihiyambi

【释义】意为“责备”。

【举例】我妈呵斥道:“你走道怎么不挑好地方,净往泥里走。”

三、日语


日本东京浅草寺。(摄于2015年5月31日)

下面再说说日语。现在我们每天日常使用的很多词汇其实都来自日语。 我们中国人今天使用的社会和人文科学方面的名词术语,有70%是从日本输入的,传入中国后便在汉语中牢牢扎根,“牢”到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词是来自日本。 比如:服务、组织、纪律、革命、政治、政府、方针、文学、共产党、干部、指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警察、派出所…… “共产党干部指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句话,就完全是日语外来语组成。 还有更多的,下面这张图表,一目了然:



列举了这三种对现代汉语影响最大的语言,我想说的是: 汉语形成至今几千年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吸收了众多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各种语言跟汉语相互融合了几千年,才形成我们今天如此丰富多彩、博大精深的现代汉语词汇,这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 中华文明的一个很可贵的优点就在于包容和开放,自古以来,外来文明、少数民族文化不断地给中华文明注入新的血液、新的活力。比如,历史上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佛教传入中国、唐太宗热衷于穿胡服、“回鹘衣装回鹘马”、敦煌的繁盛、近代的西学东渐,直至今天改变中国历史命运的改革开放,这些历史都启示我们: 开放则文明兴,封闭则文明衰。大的开放,促进大的发展;不开放,则必然导致停滞和倒退。这是我们总结历史兴衰得出的最基本的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