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 颜 旭

2015年年度汉语流行语的盘点刚刚落下帷幕,我们可以发现,汉语新词语并没有因为有些人的强制规范,拒绝使用而偃旗息鼓,反而是跟随互联网时代的发展而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其形式不断推陈出新,比如仿照成语四字格形式的“喜大普奔”“人艰不拆”;大行其道的缩略语“失联”“然并卵”;甚至还有单纯表示语气或者表情的“呵呵哒”、 。其中有一类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就是通过改变汉语音节中一个或几个语音要素(声、韵、调)构成音义相关的新词,比如“小公举”。“举”在这里只单纯表音,不表意义。

?“小公举”即是“小公主”一词可爱的叫法。“小公主”是汉语中的原生词,多用于指被家长宠坏,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常与“小皇帝”一词在同一语境中出现。但“小公举”多指有着少女心,又萌又可爱的男生或者女生。该词不仅情感意义发生变化,语音形式也发生了变化,即由zhǔ变为jǚ。下面我们将从历时语音层面来对它进行分析。

我们应该有语音历时演变的观念,认识到现代汉语中的每一个读音都是由上古音到中古音演化而来。还要有正确的历史音变观,认识到古今音不同,就像明代陈第在《毛诗古音考・序》中说的“时有古今,地由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上古音是指周、秦、汉初的语音,中古音是指南北朝到唐宋时代的语音系统,研究中古音系是以《广韵》为主要对象。上古音目前学界的研究现状是古韵分部基本上定型了,上古声类的研究有一些突出的成果,但整个古声类的系统划分还不如韵部划分那么准确可靠,上古声调的研究有局部的成果出现,整体的面貌还不清楚,争议较大,古音拟测更是没有定论,特别是关于上古复辅音有无的问题,是目前学界最大的争论焦点之一。所以我们选择从中古音来看主(zhǔ)的发展演变轨迹。中古音与现代音系之间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通过对比,能帮助我们了解现代汉语声、韵、调各语音要素的来源。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舌尖后音zh、ch、sh[t?,t??,?],也称“卷舌音”或“翘舌音”,这组声母是《广韵》声母系统中所没有的。在宋人的36字母中,“知、彻、澄”读[?, ??,?]。庄组和章组在《广韵》中是两组独立的声母,都是齿音,发展到唐末宋初的36字母就合流为“照、穿、床、审、禅”一组声母,读[t?,t??,d?,?,?]音,后来知组字在南宋末到元代初逐渐由舌音转入齿音与照组字合流,《中原音韵》反映了它们合流的结果,合流之后读j、q、x[t?,t??, ?]音。所以直到今天湘方言的长沙话古照组的“专”字还读[t?ye],“书”字还读[?y]。知照合流后的卷舌化,应该是近代的事,卷舌化读zh、ch、sh[t?,t??,?]。这是声母的演变,再来看韵母。我们查广韵韵图,发现在中古时期,“主”为合口三等字,即为有i、u韵头。从广韵音系到现代汉语语音,韵母的一个主要变化就是等呼的简化,其中有条规则是中古三等韵在今普通话中遇到卷舌声母,无论开合都变成洪音开口呼或合口呼,这是因为普通话中的卷舌音不与细音[i][y]相拼(齐齿呼和撮口呼,因有高元音[i][y]做韵头,称为“细音”,开口呼和合口呼一般称为“洪音”)。我们查《广韵》,“主”字反切为“之庾切,章母,上声,�韵”。在《汉字古音手册》中,郭锡良先生将它拟音为[t???u](在《广韵》音系拟音中,把[i]分为开口度略小的紧元音[??]和开口度略大的松元音[i],用于表示三、四等中[i]介音的细微区别。[??]近于[i],只是轻而短)。由此看来,“主”(zhǔ)在《广韵》时代,大致就读为[jǔ]。

这种情况跟民国时期的“女国音”有点类似。即将团音j、q、x读成尖音z、c、s。现代汉语中的j、q、x是从“见[k,k?,x],精[ts,ts?,s],晓[k,k?,x]”三组分化合流出的。演变规则为遇细音则读j、q、x,见晓组遇洪音仍读g、k、h,精组遇洪音仍读z、c、s。所谓“尖团音”,就是针对见、晓组和精组的区别而言的。“团音”是指见、晓组声母在细音前读j、q、x[t?,t??,?]的音,“尖音”是指精组声母在细音前没有变读为j、q、x[t?,t??,?],而仍读z、c、s[ts,ts?,s]的音。后来,尖团不分成了汉语普遍现象。但女国音和京剧韵白为了保持传统特色,就保留着尖团音的区别,如“将军”“小姐”中将“将、小”二字的声母就不念j、x,而仍念z、s。但女国音是通过对古音的保留力求符合中国传统审美观念中。就是女孩子说话开口应小,应该更含蓄。从现代意义上来看,其实是种声音的规训:年轻未婚女性通过语音的变化,使自己更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气质,也就是遵从男性对女性设定的审美标准,通过一种嗲气、含蓄、收敛、可爱的方式来吸引男性的目光。

“小公举”也是对古音的保留,女性也常用这种嗲声嗲气的方式来称呼自己,但也常用作对那些拥有少女心,有一些少女做派的男性的称呼。“小公举”是一个新词语,但却是通过新词旧音的形式来达到陌生化的效果,来迎合有些人求新求异的心理。这种新旧形式结合在一起的方式,在新词语中也经常见到,比如用新词来表达旧概念的“北上广”,用旧字形来表达新表情的“�”等。而且“小公主”一词仅指年幼女童,“小公举”使用范围扩大到多指年轻人,性别也是男女通用。本来的“女性专属词”用于指称男性后却没带有丝毫贬义色彩,跟之前的“娘娘腔”等词不同。

除了“小公举”,新词语中也有大量通过改变声母、韵母或者声调的方式来构成的新词。比如“漂酿”(漂亮),“辣么”(那么),“里们”(你们),“氮素”(但是),“憋说话”(别说话),“儿砸”(儿子),“搞siao”(搞笑),“蛇精病”(神经病),“伦家”(人家),“麻麻”(妈妈),“没sei了”(没谁了)等等。这种音变构词的形式周秦以来的上古音时期最为突出。比如“个”作量词读见母、�韵、去声,作“箭靶伸出部分”时读见母、翰韵、去声,这是“�-翰”韵母转换的变韵构词。“从”的“服从、听从”义读平声,“跟随”义破读去声,这是“平-去”声调转换的变调构词。现在汉语之中也有所保存,如“长:长短-生长”“为:为人-为了”“行:行列-行动”“藏:隐藏-宝藏”等。只是现在变调构成的新词语,意义大多没有改变,只是用一种新的语音形式来表现自己可爱、时尚、标新立异的特点。

通过这些新词语似乎可以看出,新词的语音变化依旧在遵循着汉语从古到今,一如既往的演变规律,新词求新求异也是在汉语演变的既定框架中,它们并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很强的系统性和规律性。但就算是昙花一现,它们在汉语的历史长河中也是有一定时空位置的,是不能忽略过去的。而且汉语本身就是一个新词不断产生,旧词不断消亡的过程,这本身也是汉语生命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