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赦为何住别院？当家为何王夫人？
荣国府当家的为何是王夫人，不是邢夫人？
荣府格局，为何贾政住正房、贾赦住别院？
文/荞麦花开
荣府的格局很奇怪，袭爵的长子住偏院，次子倒占了正房荣禧堂。周汝昌解释为贾政为过继儿子，故贾政在宗法意义上是贾母儿子，但其亲兄则连过继儿子都算不上。（此说背后的“知人论世”，即贾政原型为雪芹之父曹頫，为曹寅过继儿子；贾赦自然便是曹頫之兄，当然不算过继儿子了。）但此说法的问题在于袭爵的毕竟是贾赦。过继儿子？不存在的。
另一种说法是贾政是嫡出，贾母生的，贾赦是庶出，不是贾母生的，所以第七十五回贾政批评宝玉、贾环为“二难”，贾赦则独赞大赞贾环，还说“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这正是皮里阳秋，批薄射刘，野百合也有春天，庶出子也得袭爵。笔者在感情爱憎上较为倾向此一说法。我是无法接受贾母生女如贾敏，生子如贾政，竟还养出贾赦这么个东西的。但这一说法的障碍还是在袭爵。按《大清律例》“吏律—职制”之“四十七 官员袭荫”条：“凡文武官员应合袭荫者，并令嫡长子孙袭荫。如嫡长子孙有故，嫡次子孙袭荫。若无嫡次子孙，方许庶长子孙袭荫。”设若贾赦是庶长子、贾政为嫡次子，袭爵怎么也不该是贾赦。总之这里又矛盾了。
那么就只剩一个最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贾赦是亲儿子，只是贾母确实太不亲妈了^_^。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贾母）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毕竟书中明言，直接采信可也。那么，贾母让二儿子住正房荣禧堂的原因何在呢？笔者以为有两条，一是贾政是个读书人，不似贾赦那般又不读书又好色不堪，讨贾母的喜欢；二是贾政女儿元春选入宫中，父以女荣。因此二条，贾政得以坐稳荣禧堂。
兹再据书中所写，约略“复原”贾赦贾政兄弟分住之时间轨迹：
1.第三回黛玉进贾府，随大舅母拜望大舅舅。邢夫人搀了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第十六回写“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由是可揆，贾赦、贾政住处之分割，正乃宁府、荣府分别为两府之具体而微者。
2.又第三回写“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则可揆知荣禧堂即“荣府新园”，敕造于贾赦祖父贾源之时。由是可进一步推测，按常理，贾赦、贾政两兄弟自小必居于荣府正院。
3.贾赦、贾政长大，娶亲，父亲贾代善去世，贾赦袭官，贾政“额外赐了一个主事之衔”。两兄弟青年之时，应也共居于荣府正院。此处曹公有一疑似枘凿，那就是贾代善死时是青年，还是中年？第二回：
子兴叹道：“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
今细按此段回文，“即时令长子袭官”，“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则是贾代善临终时，贾赦、贾政皆已成年，故立时可袭官、做官。但此处有一疑似前后枘凿处。第二十九回：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
通常情况，少儿三四岁前不记事、不记人。贾赦、贾政于其父模样儿，既是“大约也记不清楚了”，则可揆国公爷贾代善如其孙子贾珠一般，青年早逝，贾母早寡。是则第二回、第二十九回，孰是孰非？
第三十三回：
贾母听说，便啐了（贾政）一口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第四十五回：
（赖嬷嬷）因又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贾代善）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
合上两段回文而观，贾代善当初既教训儿子，严守八旗世家“父道体尊”、“君子不抱子”的家法，把两个儿子贾赦、贾政是天天打——由是可揆，贾赦贾政必非三四岁以下幼儿。综合以上材料，可知真相似乎更倾向冷子兴，而非张道士。然则胡庸医胡开虎狼药，张道士又岂非张口就来？
4.父亲去世，贾赦家中处境艰难尴尬。因母亲素来“偏心”。故找个理由让其搬到一边去单过。有朋友说长房娶亲，与父母分家出外，父母跟着小儿子住，岂非顺理成章的通常做法？但是这里有一个重大关节，即是贾赦长大娶亲，是不是就必然与母亲分家分灶？不必然。1）从书之内证看，贾政王夫人之儿妇李纨，并未分家单过。当然李纨“寡妇失业的”，与通常情况下的儿子媳妇不同。不分家可以说是公婆照应。2）从书之外证看，余英时先生在《曹雪芹的反传统思想》一文中，引征顾炎武《日知录》、应劭《风俗通》、《何义门批校精抄本日知录》、章学诚《文史通义》等著作，论析在清初至中叶，汉人高门多“别财异居”，八旗世家方“累世同居”。——合上二条，似乎可以认为，贾赦虽长大娶亲后，亦无必然理由定要与寡母分灶分家。所以似乎不妨进一步推测，贾赦素不为母亲所爱，且庸劣好色之子，得不与父母长上同住，岂非更可趁便遂心，一如己意？于是乎，一拍两合，或者是软着陆，或者是硬着陆（譬如类似书中所写贾赦图谋鸳鸯惹怒了贾母（这一图谋笔者以为没那么简单，相对于鸳鸯这个人，贾赦必是更看重鸳鸯“董事长助理”这一身份，以鸳鸯为跳板，好算计母亲的钱：1.上算，是鸳鸯被收罗了，把贾母的钱都有多少、在哪里藏着，一五一十告诉了贾赦，等贾母归天，占个先手；2.中算，是忠义的鸳鸯即便不倒向我，也算是搬走了母亲门口的一块绊脚石，要算计这么个高龄老母，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3.下算，这一招这么毒辣，没有什么下算好伐。——贾母何等高人，这个庸劣之儿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干拉稀，所以老太君这句怒喷王夫人的“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弄开了她，好摆弄我！”竟是指东打西、言此意彼？），贾赦因为其他什么缘故惹怒了母亲），贾赦便搬出荣府正院，住到“荣府旧园”中去了。
贾赦搬到“荣府旧园”，属于体面下台，退休给待遇，此可参“梨香院”。第四回写，梨香院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有老祖宗之例在前，则搬到“老宅子”住，正好以“旧园”之“老资格”，抵减“别院”之“不居正”。
不论过程为何——贾政坐稳荣禧堂正房，王夫人也自然当家了。这说的是妻以夫贵；另外一条，王夫人本身的贵。邢夫人是填房，家道一般，王夫人出自四大家族中财力雄厚的金陵王家，家世背景和身份尊贵，也让她与邢夫人的竞争，在贾母那胜出一头。最后一点推测：荣府最先的当家媳妇确是大房，大房媳妇死，填房还没来，早饭已过，午饭未到，贾府从权，让二儿媳“权管家”，王夫人从此便以权作经，邢夫人填房过来，未便以新越旧，王夫人以婶越嫂，“竟成了例了”。而设若邢夫人填房进来之时间，在贾赦搬到“荣府旧园”之后，那就更不存在她与弟媳妇儿王夫人“抢”荣府内务总经理这一职的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