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简称“非遗”)具有历史、科学、艺术、民俗和旅游的多重价值,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地域和民族历史文化的真实见证。本世纪初,我国陆续出台了相关法律法规保护非遗,在此背景下,作为非遗保护主体之一的非遗传承人制度应运而生。非遗保护制度下孕育而生的非遗传承人,其身份有些模糊,他们在匠人、民间艺人和艺术家等多重身份之间转换。对非遗的原真性保护与传承是非遗传承人的首要任务,创新则是摆在多数手艺人面前的重要题目。非遗传承人在坚守传统文化、延续传统技艺的同时,其艺术性和创造性当如何取舍,其身份又该如何定位,是刻板沿袭还是大胆创新?这是长期困扰我国非遗传承人的难题。作为陶瓷制作技艺主体的非遗传承人,他们技术精湛,已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境界。只有以“技”为基础,如“庖丁解牛”一般,将主体与客体融为一体,手由心变,才能由技入艺,发挥自己的艺术创造才能,守正创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
笃实守正,秉持工匠精神
司马迁在《史记·礼书》中讲:“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乃是针砭时弊,强调要恪守正道。“正”者,大道也,既包含道德操守,又包含客观规律,还包含正确理论。“守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笃实守正,就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坚持自我初心。这是非遗传承人需坚持的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下,积极秉承工匠精神,才能延续历史给我们留下的资源和文脉。
在我国,工匠精神既包含着孜孜不倦、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职业精神,还包含着追求道器合一、天人合一的精神理念,强调“器以载道”以及个人内在价值的实现。正如庄子所云:“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工匠精神贯穿我国非遗传承人从事技艺传承的始终,他们之所以能被授予非遗传承人的荣誉,也正是由于他们长期不怕寂寞,坚持不懈地专注于自身领域。非遗传承人是手工艺人的杰出代表,他们需要秉承工匠精神,延续我国的传统文脉。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工序复杂,分工极为细致,所谓“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这72道工序里面,最核心的包括拉坯、利坯、画坯、施釉和烧窑5道工序,分别对应了不同的工种,每个人都在自己所属的领域里不断打磨,精益求精。陶瓷作品在这些匠人的手中,从泥巴成为素坯,经过装饰,最后入窑烧制成为作品,凝聚着一位位匠人的精湛技艺和匠心,最终使得这套传统手工成型工艺得以延续。在非遗的其他项目里,更需对自身技艺不断雕琢,以追求技艺的成熟,从而达到忘我的境界。
由技入道,先匠人后艺术家
南朝画论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圣人亘古至今通晓明白、与道相契。“含道映物”是说包含大道的原理,映现万物的规律。“澄怀味象”就是审美主体以清澄纯净的情怀去感受、体验审美对象所包含的情趣和生命精神。巧妙高明的山水画创作者将其把握的形而上的“道”寓寄于绘画之中,作画者便可称得上“技进乎道”了。陶瓷非遗传承人创作一件陶瓷作品也是如此,他们需保持本真和童心(人的自然),以契合客体(对象)的本真(物的自然),艺术创作才能“技进乎道”。
庖丁解牛的故事影响了很多艺术家,庖丁是解牛而不是杀牛,他的思想不止停留在勤勤恳恳做好一件事的层面,而是进阶到更高级的精神层面,做到精益求精,突破稳中求精,进入到由技入道的境界。同样,匠人如果不想只停留在满足于勤勤恳恳做好一件作品的技艺层面,而是进化到更高级的精神境界层面,就需要做到精益求精,甚至突破创新,这就是“由技入道”——从掌握技法入手,提高全面修养,继而进行艺术性创造才能的充分发挥。
要做一名合格的非遗传承人,首先应做一位合格的匠人,专注于自身领域,不断改善工艺,不断雕琢自己,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手艺做好、做精。在此基础上,才能技艺相融,发挥自身的审美创造力。匠人的价值在于技巧,这点无可厚非,但绝不仅仅在于技巧。若没有艺术家一样的巧思和妙思,非遗作品绝不会呈现出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齐白石曾经对一位民间工匠说:“你是匠人,我也是匠人,我就喜欢匠人,你在手艺上是有研究,因为我是个木匠,深知匠人手艺之可贵。”齐白石早年做木匠时,擅长精雕细琢,在他晚年画虾的时候也是一样,多观察、多钻研,不断改进画虾的要领,如匠人一样严格要求自己,最终才取得了艺术上的非凡成就,成为一代名家。
以技为刃,大胆创新
一是技术上的创新。熟练的技艺、技巧是非遗传承人在技术层面所必备的条件,没有至臻至美的技艺为突破的武器,就无法创新。历史实践经验证明,每一次技术上的革新,都能够有效推动艺术的发展,陶瓷非遗的传承与创新也不例外。例如,已被列入景德镇非遗项目的“柴烧”技艺早在古代就已经成熟,但它的成品率很低,其主要原因在于难以人为控制,每个过程都需要匠人用心把关,烧成的次品较多,成品较少,尤其是精品极少。传统“柴烧”技艺在烧制陶坯时,为了追求成品表面颜色均匀之美,将坯体置于匣钵之中,使之与木灰隔开。而到了现代,审美方式的转变让人们更愿意去追求“柴烧”的自然釉色之美。因此,在“柴烧”时人为地对陶坯不挂釉、不用匣钵覆盖,使烧出来的器物产生质朴、古拙之美。这种对技术的创新性运用,不仅能够使作品质朴、浑厚,呈现出回归自然的原始之美,还大大提高了陶瓷的成品率。
二是装饰题材上的创新。装饰题材上的创新在青花、粉彩、古彩、墨彩等景德镇陶瓷非遗项目中尤为适用。陶瓷绘画凝聚了非遗传承人的艺术审美情趣,并通过一定的技法呈现于陶瓷作品上。在绘画装饰题材上,传承人不故步自封,保持勇于尝试的精神,大胆进行突破变革。例如,一些艺术家的瓷画作品,就不拘泥于传统的植物、动物、历史人物、传奇故事等题材,构图上大面积的晕染抽象地表现了一些内在意向——即非写实的风景,这种抽象的意味显得作品既虚幻又流动,将传统中国美学中诗与画的精神融汇在画面当中。这种创新性的绘画方式对景德镇陶瓷非遗项目的传承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是材料工艺上的创新。材料和工艺上的突破,能够给陶瓷非遗注入鲜活的生命力。以“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颜色釉烧制)”项目为例,其传承人邓希平就凭借着自己对颜色釉的执着和创新精神,在让许多失传工艺得到恢复的同时,创造出许多新的釉料品种,被誉为中国的“颜色釉女王”。颜色釉的创新离不开传承人邓希平无数次的埋头实验和不断钻研,经过不懈努力,她研究的“窑变釉里藏花”生产工艺,创造出了“凤凰衣釉”“羽毛丝釉”“彩虹釉”等一系列全新的窑变釉,为陶瓷装饰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开辟了陶瓷窑变艺术创作的新天地,让我国窑变技艺得到大幅度提升。可见,热衷于对材料与工艺的创新性实验,是非遗传承人突破自我的匠人本色。
四是技艺融入当代生活。非遗是具有多样性、地域性的传统文化,传承人不应只是固守传统、一成不变地进行保护与承袭,还应该将其融入当代生活中实现“活态”传承。无论是陶艺家还是匠人,其创造力都由“器”来表现。将传统非遗之“器”所代表的精良技术注入当代艺术和当代审美,融入当代生活,才能实现创造性转化。在世界多元文明相互交融的今天,这种转化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其中,利用传统非遗文化资源,鼓励传承人不忘初心、不失其本的前提下,适度开发,为非遗项目注入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元素,走非遗文创产品、非遗衍生品之路,让陶瓷文化创意产品装点我们的生活,这也是非遗实现传承保护与创新的重要途径。(
曹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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