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一点同志（4）· 同性恋“污名化”的历史缘由及思考

关于认同感，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同性恋“污名化”的问题，特别是对“污名化”理由的梳理。同性恋的自我认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的制度和舆论压力，社会的舆论和政策走向深植于特定时期的现实中。了解同性恋“污名化”的演变历程，对强化同性恋全体的自我认知，适应社会环境，甚至争取社会大众的广泛认同助益良多。

文献资料中对同性恋污名的问题，往往语焉不详，甚至相互矛盾：有的论证概念混淆，有的则认为不同的概念无法进行比较等。我讲选取其中的一些要点，勾勒出同性恋污名的演变历程。

在最早记录同性之间的感情的记录，来自于 柏拉图的《会饮篇》 。这一段讨论爱的对话，是对爱神厄落斯的颂词。

对话里提到了“年长男性”和“少年男孩”之间的感情关系，还有“年长男性”之间的感情关系。当时对感情的分层是， 男性之间的感情是优于异性之间的感情的，异性之间的感情是优于女性之间的感情的。 在柏拉图那个年代，男同性之间感情是值得赞颂的，是最好的感情。

但此时的同性关系并不等同于现代定义的同性恋 ，古罗马的男性为了保护城邦，基本都会成为军队的一员。为了生存和保护男性领导力的地位，父母往往会把12岁到18岁之间的未成年男孩交于英勇的成年男性教导，以保证获得同样英勇的品行，因此这种“年长男性”和“少年男孩”之间的感情一度被推崇。而成年男性之间的感情，则受到当时以男性为最优性别的思想影响，两个优秀成年男性之间感情被认为是非常崇高的。

在中国古代，商朝开始出现了同性恋的记载，战国时期有非常著名的 “龙阳君” ，汉代则有 “断袖” 的故事。封建时期的中国，同性之间感情未被视为淫乱之举，反而是贵族生活里附庸风雅的一种行为。

但是这种风尚并没有延续下去，在这种文化之后，同性恋“污名化”的历史进程开始上演。

公元390年，罗马帝国皇帝在法典中明确写明，所有同性行为都是违背天性的。 这也是最早从性行为的方式上，把所有的同性恋性行为列入有罪的行列。

在中世纪，基督教的兴起，则全面把同性恋者推向社会的对立面，教会将同性恋列为“违反天性”的行为，对其残酷打压。 《旧约》中“索多玛之恶”，就是明确指出了同性恋是有罪的、邪恶的。但在此时，这种指责并不仅仅是针对同性恋，所有僭越性行为规范的人都是罪人，它同时也指责避孕、手淫、夫妻之间寻求快感的性表达、离婚等欧洲人所熟悉的日常行为活动。

所谓的性行为规范，就是指以生殖繁衍为目的的性行为才是被认可的。在《圣经》的“罗马书”里就明确记载：“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这里的“顺性”和“逆性”就是以生殖作为衡量标准的，出于保护人类繁衍的目的，保护了人口的延续也就使得社会生产水平处于稳定水平，这个理由的正当性和道德价值是毋庸置疑的。

到了十九世纪，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工业革命的兴起。西方社会对同性恋者的污名化再一次加剧。

十九世纪末，德意志帝国新宪法颁布了对同性恋歧视的法令，并使用“sodomite”和 “pederast” （鸡奸者）来指代同性恋者。随后，著名的人权主义者卡尔·玛丽亚·科尔特贝利 （Karl-Maria Kertbeny）为抨击德意志帝国新宪法中对男同性恋歧视的法令， 首次创造出了不带歧视的英文单词“homosexual” （同性恋） ，以取代极具贬义色彩 的“sodomite”和 “pederast” 。

此条法律的影响非常深远，在此之后，许多西方国家（及其殖民地）的司法系统中引入或扩大鸡奸条款。希特勒统治时期，这条法令更是成为当局合法屠杀同性恋的重要依据。

同期的生理研究方面，精神研究专家认定同性恋这种“不道德行为”和“犯罪行为”是疾病，是性心理障碍 ，即性变态。 1920年，首次出现了“同性恋恐慌”这个概念，被认定为是一种精神疾病。

为什么资本主义的兴起会导致同性恋污名化的程度急剧增加，成为欧洲统治者的共识呢？

从最简单的人类进化史就能知道，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极大程度影响了人类文化的发展进程，几次性别角色的主导地位的转换也随着收集生产、农耕生产、工业化生产的转变而变化。

实际上，我们研究发现，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有很多顶级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培根和达芬奇等都是同性恋。这些人给欧洲文化带来非常宝贵的财富，但社会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些杰出人才的出现，而对同性恋产生积极的见解。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是可能这些艺术家的影响力在当时会有一定的滞后效应，二是这种影响本身不足以撼动统治者真正在乎的东西，就是维持统治必须要的社会稳定因素， 社会生产力和以家庭为主的社会稳定性。

到了工业化进程开始的时候，资本的力量开始扩大，社会生产进入一个新的速度，随之社会形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男性作为主要生产力，男性化的特质被认为是高尚的和正面的 。企业家们则高度关注利润， 在工资劳动体系的参与者必须具有竞争性、有进取心，不受竞争对手和雇员的情感关系的影响 。

比如，在当时的小家庭里，妇女处在收入很低甚至没有收入的处境里，男性在家庭里具有绝度话语权，也承担绝对的养家责任，妇女和孩童都是以依附的形式存在。 对于成年男性，这个一家之主，如果发生同性恋行为，则既会影响家庭的稳定，被认为违背了男性气质，还影响了男性之间正常上进的感情关系，降低自己的工作竞争力。

对孩子而言，父母会将他们的男孩抚养成为具有自我决断和竞争性的品性，而 不鼓励情感上的表露和依赖性。

社会中 任何趋向于“性的多元化”的动机与行为都会受一夫一妻制家庭的抑制 。依赖性的妻子和孩子确保丈夫会是一位“胜任的”工人，他不会面临失业的风险或由于工作违规而遭受收入损失。 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意味着个体的稳定性和成熟性 ，这些个人特征会在职业阶序的晋升决定中被充分地加以考虑。通过这种方式，许多男性反对同性恋行为并确信这个群体中都是些对社会无益的人。

即使此时是民主政治发展正盛的时期，社会话语权也掌握在一群不允许同性恋发生的资本家手里，承认同性恋意味着他们不仅挑战过去宗教道德的条例，还损害了自己的实际利益。 他们认为同性恋违反了性别角色，男同性恋者尤为遭受厌恶是因为他们被看作是放弃了做男性的优越地位。 一个人传统的性别角色观念可能会使得男性比女性更无法接受同性恋者。

我们再把视野投向同时期的中国，清朝灭亡之后，五四运动效仿西方之路的各种运动不断兴起，从 20 世纪 30 年代开始，中国大众不断受西方思想和基督教的影响，开始认为同性恋作为非主流性文化，是一种精神疾病，视同性恋者为 “病态”和 “不正常”的。

其实中国在长期的封建统治下，一直是处于性压抑的状态之中，也因此形成极为内敛的性文化，同性恋、性癖好等问题都只有极少量的记载，更不可能在社会里广泛讨论，中国传统的孝文化思想虽然从根本来说是反对同性恋的，但因为其中庸的思维方式，没有引起强烈的公开的反对声音。 反而是在接受西方文化思想之后，中国延续了当时西方文化里对同性恋污名化的基本判断，产生了极大的反同情绪。

到了20世纪80年代，艾滋病的发现，又给同性恋人群狠狠一刀。

1980 年6 月，美国一名男男性行为者，被诊断患了卡波西肉瘤，不久就死去了。接着，他的两个男性性伴侣以及一批年轻的美国男男性行为者，相继患了该病。随后疾病专家小组发现此病开始在男同性恋之间蔓延开来，一度被诊断为“同性恋癌症”，后来才被命名为“艾滋病”。

最初发现的时候，艾滋病被认为是对男同性恋者乱交的天谴，甚至成为同性恋性行为方式之固有病理的证据；而对同性恋社区的人士而言，同性恋社群中的艾滋病泛滥常常被认为是异性恋社会和政府的恐同症与有意忽视的结果，甚至被认为是一场“种族大屠杀”。这样的认知加深了两方的对立，污名化一时空前加剧。

直到二十世纪90年代开始，现代医学和科技水平的不断进步，有效地证明了多样性取向的合理性，以及揭示了艾滋病病毒的感染方式，最终才将同性恋从疾病的定义里释放出来。

在这段污名化的历史中，虽然污名化演变的背景有所不一样，但核心原因其实比较一致。当时的统治者阶级都认为同性恋这种现象对他们的统治和客观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威胁。

这种单一的社会价值的倡导，其实是匹配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的，因为当时整个社会的文化流动、发展也受到资本的强烈影响。

简单的同性恋污名化演变进程就论述到这里，下面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

最开始想写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其实只是当做一个必然的时间线，既然要分析认同感背后的问题，就肯定要写客观的历史演变。当我真的了解到具体的事件之后，我意识到这些内容的确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多“认同同性恋”的观念上的支持。

在中国封建社会，没有形成一种强烈的外放的，对同性恋进行污名化的文化政治环境，但在欧洲，我们就能看到一条完整的有关同性恋污名化的文化制度演变的时间线。

首先，同性之间感情关系发生了变化，感情目的变得不一样。从最开始为了社会的延续和个人的生存，同性感情里是有一种养育之恩的成分在，后来，这种感情变成因为真正自发的情感需求才产生的同性感情。

其次， 社会政局对同性恋污名化的缘由也发生了变化，起初因为低下的生产力，统治者希望通过保证人口数量来维持社会稳定发展。随后，单位生产力逐渐增加，资本家希望获得更高的生产效率而提高人口生产力的质量。从数量的需求转变为了质量的需求。而这些需求，都因为当时的性别角色成见，产生了对同性恋的偏见，最后形成一片对同性恋打压污蔑的社会形态。

最后到近代，因为对艾滋病等疾病的无知和恐惧，人们错误地把恐惧转移到了同性恋人群，使得人们自发的产生了强烈恐慌情绪。

我们看到了一条历史上非常完整的同性恋污名化线索，对比如今，当下社会因为有足够的生产水平，有足够的医疗条件，西方社会开始对同性恋宽容，甚至实现了同性婚姻的合法化。

时代有时代的发展必经历程，我们无需去证明过去的事实不够合理或者不够人性化，局限性是每个时代都会有， 我们的关注点更应该放在变化的前因后果。 如此完整的社会演化过程，能够帮助我们做很多改善同性恋生活环境的事情。我们看到不好的制度，顽固的问题，不仅仅只想着反抗和推翻，了解得足够清楚，才能减少以卵击石、两败俱伤的惨案不断发生。

下一个主题我会详细讲述去污名化的进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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