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同事,平时做人做事都不错,但就是就一个毛病: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别人请客,酒倒上他就想端杯,上来凉菜他就动筷子,哪怕十个人吃饭只到了三四个,他也忍不住既动手又动嘴。

长此以往,这个人虽然很能干,但是愿意跟他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跟大家的关系也日渐冷淡,工作也变得不顺利起来。

人们常说饭桌上见修养,酒品就是人品。这句话未必放之四海皆准,但是用在军统三剑客,也就是沈醉、徐远举、周养浩身上,那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们从两顿饭中就能看出他们三人的不同结局是有原因的,徐远举不如周养浩,周养浩不如沈醉,一个把自己活活气死,一个远走他乡飘零海外,一个历经波折修成正果,成了享受极高待遇的起义将领,所写的五六本回忆录都成了畅销书——其销量和收入,都让很多专业作家望尘莫及。



军统四杀手中有沈醉,三剑客中也有沈醉,但是其他三个杀手似乎不太搭理沈醉——沈醉入行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而陈恭澍、王天木、赵理君早已成名多年,已经做到了省市站长级别。

陈恭澍等人在上海、天津等地领导潜伏特务杀鬼子和汉奸的时候,沈醉只是个交通员,第一次用毒刀刺杀叛徒的途中,吓得差点带着活动经费跑掉。

沈醉开了杀戒后得到戴笠赏识,平步青云,二十八岁就晋升为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赵理君于1943年被老蒋下令处决;王天木被七十六号抓捕后叛变,从此一蹶不振;陈恭澍叛变后又跟戴笠恢复了联络,这才逃过了惩罚。

“军统第一杀手”陈恭澍1946年以汉奸罪被判刑十二年,1947年被释放启用,但一直是在搞训练工作,军衔也止步于上校,直到1958年才在“情报局”当了处长,要是没有人反对,应该是可以授衔少将的——他那本《英雄无名》,写得也远不如沈醉的系列回忆录精彩,他引用别人的回忆文章太多,原创度不足。



沈醉比前三位军统杀手入行晚、级别高,也比三剑客中的两位小弟徐远举、周养浩军衔高(升任中将游击司令后被抓),但是却比徐、周二人职务低:戴笠坠机,毛人凤挤走郑介民后出任保密局局长,将沈醉发配到云南当少将站长,云南、贵州、四川和“西康(现已撤销)”等省站在形式上归属保密局西南特区管理,西南区的正副区长,就是徐远举和周养浩。

徐远举和周养浩原先都是沈醉的小弟,这两人在起步阶段,都得到过沈醉提携。

1942年,沈醉被任命为军统局总务处长后,总动员会成都经济检查大队大队长徐远举专门从成都赶到重庆祝贺,并希望沈醉帮忙把他调到军统局局本部工作。

当时的军统局第三处是主管行动工作的,暗杀、绑票、破坏、爆破、拘捕等都由这个处主管,处长徐业通升任“总动员会军法监”,程一鸣继任后缺一个副处长,沈醉就向戴笠和毛人凤推荐了徐远举。

徐远举跟沈醉同岁,管沈醉叫大哥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把军统八个少将处长比作《风筝》里的老大到老八,那么沈醉就是“鬼子八”,而徐远举和周养浩只相当于宋孝安、赵简之或者宫恕。



徐远举一向桀骜不驯,他刚当上第三处副处长半年,就跟正处长程一鸣吵了起来。

有一天程一鸣因病没有去上班,在四川有一个县发现有地下党在活动,该县军统请示可否秘密逮捕,徐越权在请示报告上批示同意予以逮捕,结果动静闹得太大,扑了一个空。

程一鸣上班后大发雷霆,徐远举也不示弱,当众揭了程一鸣老底: “我不是叛徒,再想找我的麻烦,也不能说我包庇地下党!我是从特务处开始就参加工作的,不是别的地方并进来的! (本文黑体字均出自沈醉回忆录)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徐远举提到的“叛徒”,实际是暗指程一鸣和吴敬中一样,都是从莫斯科中山大学出来的叛徒:程一鸣和吴敬中一样,都是我方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他们毕业刚到上海,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南昌行营调查课课长”邓文仪,邓文仪许诺他们只要叛变就可以授衔中校和上校,于是程一鸣、吴敬中、余乐醒(沈醉的姐夫)都加入了复兴社特务处,同期的蒋建丰则被他父亲凯申拉回家去了。

因为太过嚣张,戴笠虽然也很欣赏徐远举,但军统局总部是容不下他了,就把他调到“川康区”去当代理科长——徐远举当时的军衔是上校,而区长至少得是少将。



徐远举就这样被踢出了局本部而没有再回来,后来还跟同为三剑客的周养浩成了搭档。别看这俩家伙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沆瀣一气,在保密局西南特区任正副区长的时候,可是掐得死去活来,毛人凤弹压不住,还得请沈醉出面劝和——这就是咱们说的第一顿饭:“部下”沈醉为两个“长官”当裁判,两人居然还都心悦诚服。

徐远举为什么给沈醉面子,前面咱们已经说过了,从沈醉的回忆录中,我们也能看到他和周养浩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徐远举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说什么,一般他都能听。在军统内部,他与我的关系最好。周养浩与我的关系虽不像徐远举这样密切,但因我是戴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所以他也一直把我视为‘自己人’。而且他的老婆毛氏,与我妻子又是最要好的结拜姊妹,这样就使我俩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周养浩比沈醉和徐远举都大四岁,他跟戴笠毛人凤似乎都有点拐弯儿亲戚,所以徐远举有些瞧不起他:周养浩总想对徐远举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以尽其督察主任(周养浩走夫人路线,让毛人凤在西南特区设了一个督察室,周以副区长兼督察主任)之职。而徐远举却瞧不起周养浩,认为他是靠后台硬才爬上来的,所以处处设防,凡是他掌握的有关地下党的情报,都不让周养浩插手,为此俩人常常吵架。

两人的矛盾,因为徐远举破获《挺进报》而爆发,沈醉奉毛人凤之命到重庆当和事佬,他劝和的办法当然就是喝酒吃饭。

沈醉刚一下飞机,就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徐远举和周养浩,这俩人谁也不搭理谁,却异口同声要安排沈醉住到自己的地盘去。周养浩安排的地方是杨家山戴笠住过的别墅,徐远举则想把沈醉拉到自己家里去。

沈醉这个裁判当然要假装“公允”,于是就听从了周养浩的安排,这样周就有一下午的时间说徐远举的坏话了。

徐远举第二天才憋着一肚子气来到杨家山,见面的时候,也不管沈醉叫大哥而改称老弟了: “周养浩这家伙肯定又诉苦了吧?哼!他倒好,什么事也不干,还什么事都想插手,对我指手画脚!我最讨厌这种人,一天到晚养尊处优,可别人辛辛苦苦找到了线索,他又要来插一杠子!老弟,你过去也搞过侦破工作,你知道发现一点线索就得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吧,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去汇报商量?”

徐远举喋喋不休,周养浩推门进来,好像啥也没听见,只是要请沈醉出去吃饭,徐远举当然要唱对台戏,也表示他已经在“小洞天酒家”安排好了。

沈醉去哪里都不好,只好由自己请客,在饭桌上,徐远举还是举杯就干,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跟谁都是兄弟了,年长四岁的周养浩斟满一杯酒,双手送到徐远举面前: “这几个月你辛苦了,让我敬你一杯吧!有些情况我不太清楚,还望老弟今后多多指教!”

徐远举十分得意,原本不肯告诉周养浩的情报,全都竹筒倒豆子,最后还邀请周养浩一起去审讯江竹筠,周养浩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对徐远举的刑讯毫无兴趣,说了声“对不起,明天我已有约”就扬长而去。



初中毕业就当兵的徐远举见酒就喝,一喝就多,一多就啥都说,在城府和修养方面显然不如当过小学老师,又考入上海法学院法律系的周养浩,更不如沈醉。

沈醉在回忆录中描述了徐远举在跟周养浩“握手言和”后的另一次失态。

徐远举破获《挺进报》,很对川中大佬都摆酒给他庆功,顺便联络一下感情。沈醉没说请客的四川军阀是谁,但是我们从那个绰号中,也是可以分析出来的。

那个请客的军阀和沈醉关系也不错,所以沈醉才能知道徐远举在饭桌上出丑的全过程:客人还没到齐,主人正在门口和另一位客人寒暄,热菜也还没上来,徐远举就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夹起凉菜开吃。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说了一句“客人还没到齐”,徐远举勃然大怒,一把掀翻饭桌,对连连道歉的主人理也不理,抓起帽子跳上汽车一溜烟跑掉了。

此事在重庆传为笑谈,沈醉听说后好言相劝,却被徐远举怼了回去: “这种人得罪也是这样,不得罪也是这样,如果我们无权无势,他们怎么也不会请我们吃饭的,许多人说这种人是‘水精猴子’,一点也不错,你和他们往来也得小心点。”

徐远举不让沈醉跟那个水晶猴子来往,却不知沈醉的母亲,早就警告过沈醉,不要跟徐远举走得太近。

当初徐远举为了感谢沈醉在戴笠面前说了好话,就跑到沈醉家里去感谢,还住了几天(没见过这样感谢的),吃过几顿饭后,沈母郑重地告诉沈醉: “此人得圆眼尖鼻,这类人性必凶残,得志必暴戾,既不可得罪,又不可深交,要注意。”



沈醉和徐远举、周养浩在战犯管理所(他们先在云南,后转重庆,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功德林,羁押之地也不全叫管理所,咱们这样说是为了方便)重逢,徐远举是见了沈醉就骂,周养浩则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没过几个月,徐远举就不骂了:徐、周二人先被押送到重庆,沈醉是坐飞机后到的,沈醉来到白公馆,手里提着一盒点心,徐远举一把抢过就吃,骂人的嘴,也从那一刻起被堵住了。

沈醉手里会有点心,那还得感谢押运人员。当时飞机从昆明起飞时已经十点,飞到重庆已经是下午,中间要给一顿飞机餐,在两位押运人员的允许下,同机的乘客把自己因晕机而吃不完的点心都给了沈醉。就是这一包点心,让徐远举忘了自己是怎么在昆明被抓的。

徐远举吃得心满意足,周养浩吃没吃,沈醉没写,但是宋希濂知道,周养浩一直在找机会削死沈醉——就是在白公馆,周养浩趁着沈醉看宋希濂下棋入迷之际,抡起小板凳砸向了他的脑袋,要不是行伍出身的宋希濂手疾眼快挡了一下,沈醉就写不出那么多回忆录了。



1973年1月22日,徐远举在战犯管理所因为缝制的裤子不合格而跟其他人吵架,直接气得脑溢血身亡。两年后,周养浩熬到最后一批特赦,这时候才露出本来面目——他根本就没改变,也没想改变,在绝大多数特赦人员都留下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周养浩吃了秤砣一样,选择了上岛去找他的蒋校长。

周养浩伪装了二十六年,最后还是打错了算盘:老蒋已经缠绵病榻,小蒋干脆将他们拒之门外,无奈的周养浩只好跑到旧金山,去在女婿的屋檐下讨口饭吃。

第二批特赦的沈醉在周养浩寄人篱下的时候,已经写了好几本回忆录,后来还恢复了起义将领身份,腰间多金,想去哪就去哪,跟周养浩同时特赦的文强更是滋润,他去美国旅游,大家都恭敬地称他为“文将军”,周养浩虽然能从报纸上看到文强到洛杉矶的消息,但却没有前去会面——周养浩是1990在洛杉矶病亡,而文强是在1985年9月20日启程赴美,在旧金山、洛杉矶等地呆了三个月,会见了许多亲朋故交。

一个气死自己,一个飘零海外,一个著作等身,军统三剑客不同的结局,似乎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性格决定命运,从那两顿饭中,我们就能看出三个人的差距。

徐远举虽然当了保密局西南特区少将区长,但是在餐桌和酒桌上,似乎都不比李逵强多少,跟周养浩比城府,也是小巫见大巫。读者诸君看了三人在两顿饭中的表现,肯定也有话要说:像徐远举那样不讲礼仪的夯货、像周养浩那样笑里藏刀的狐狸,您在日常生活中是否也经常见到?遇到徐远举和周养浩那样的人,您或许可以远远避开,要是遇到像沈醉那样的不粘锅,您又会怎样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