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官話岷赤小片一些音韻特徵及貴州岷赤片人群來源的討論

西南官話岷赤小片一些音韻特徵及貴州岷赤片人群來源的討論

6 年前

靈感來自 @五四路 的該回答 四川哪座城市的方言是最正宗的四川話?

留空的是因為沒查到同音字表

說明先:

沒有標來源的茂縣話是參照 @五四路 在上面那個回答中的表,重慶話是因為我會說。

選擇標準很主觀,比如某人論文歸納的四川“南路話”的一些語音特徵如“鐸韻不圓唇”沒有選入,發現找起來工程量還是蠻大的,等寫完畢業論文了再看看有沒有心思吧~

另外其實選的例字很多時候是特例,如眉山和德江的“月”,其他同韻字在兩地其實基本上都讀其他音了(也就是實際上眉山分月、育這兩類字,德江相反不分),不過按照“底層說”,這是一種高舉的底層,底層~

此外還有一個非常主觀的選擇是,“者”or“蔗”讀法同蟹二,本來沒想列的,但發現研究四川岷江的很多文章都討論了這個問題,而且神奇的是“者”在貴州東部岷江也是ai韻母,所以列一下,說不定是高舉的“巴蜀語”家麻與皆來通押的底層呢,高舉~


然後是本人的一些瞎總結的東西:

【1】分平翹區十分散(就算看民國的四川方言報告,好像也分了川西北、川東北、川南三大片),但我聽到過完全不分的茂縣和宜賓人。另外據說仁懷鄉下有人分。

【2】分你/李被視為川西特徵,但實際上表中沒有、最後被我刪除的對比組,下川東的酉陽,其實是分你/李的。

【3】分哥/鍋只見於四川“南路話”地區,並不是某些人說的是岷江小片普遍特徵。

【4】似乎可以以不分藥/育劃分東西岷江,西部入聲韻合併較厲害(跟存古毫無關係靴靴就是各種演變導致韻母近似最後合一起了),東部越來越接近附近的成渝片分類。例外有夾江和仁懷。

【5】不分七/切的範圍橫跨最西到最東,包括貴州的大部分黔北片。但眉州口音和江津是例外。

【6】貴州(石阡以西)黔北片曾經說的應該是岷江小片方言,譬如金沙話的音韻特點和德江幾乎完全一致,只是不分舌/蛇(實際上新派德江話學主流西官,也會導致這倆不分)。今天金沙尚有部分鄉鎮分七/齊,前者韻母為ie。石阡以東的黔北片(銅松秀等地)一直是川黔派和湖廣片的過渡區,另談。所以,岷江小片發展歷史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岷江小片是一個“並系群”,就像爬行動物把鳥類劃出去了,岷江也把黔北劃出去了。

【7】“曲”這類字韻母為/iu/or/yu/一般被視作川東and黔中特徵(夾江例外),但是夾在這兩個地方中間的貴州岷江和黔北也都沒有這個特徵(不過我聽到過有這個韻母的仁懷城區人)。

【8】麻韻三等讀i或ei看似是岷江-黔北的普遍特徵,但川西北和夾江又有例外,不知道是不是被洗的,還是從古至今一直高舉沒有懶音掉。

【9】分舌和蛇的元音我也原以為是岷江的普遍特徵,但是川北又有幾點例外。一般來說,分謝細的就不會分舌蛇的元音,但西充例外。

【10】者或蔗韻母讀ai只見於成都附近的口音或眉州口音,但在黔東北的西五縣又再次出現(該地假攝開口三等知組字其他都讀ei)。看來曾經有一定**的底層。

【11】彭水被重慶方言學者依據不分你/李劃入“主城區口音”片區,但實際上有ae入聲韻母(所以分舌/蛇),也不知道是貴州岷江的“思州口音”“傳染”還是歷史上也是一樣的方言。


貴“岷語”地區人群有沒有共同來源?四川的我不太熟,只知道“微喫屁滴兒”所云“川西川南保存土著較多”之類。所以我就主要說下貴州境內的。貴州可依照歷史上兩個府的區域(也與如今的方言界線一致)分為東(思南府)西(遵義府)兩部分。

西部本為楊氏土司地,從元朝開始為副省級的播州宣慰司,直到17世紀初楊應龍叛亂被剿滅才改土歸流。與遵義人目前的自我表達有異的是,遵義只是明代短暫屬於四川,而非一直是四川,“巴蜀文化之源”,清朝才加入貴州這樣子。遵義在秦漢為西南夷,之後大多數都和貴州大部分地區一個行政區,一般都是屬於巴蜀的政治中心治下的鬆散羈縻土著自治地。要tie四川,貴州其他地方照樣可以tie。唐朝設黔中道,遵義和貴州大部分地區屬黔中道而非今四川地區當時所屬的劍南道,初期曾設流官,很快來自南詔的羅氏和其後的楊氏佔領播州,再次實際自治。兩宋貴州大部分地區(含遵義)都是夔州道下的鬆散羈縻土著自治地。元代遵義屬湖廣行省而非四川行省。

好了,上面那一段我們只需知道:遵義在明代前,相比貴州其他地方,和四川也沒有更多的關係。有人可能會問:那麼遵義方言屬岷赤,是不是可能是早於明代形成的呢?(即有沒有可能是明代移民之前的孑遺?)恐怕不是的,因為播州土司治下的南部地區,即剿滅後被改成“平越府”的地區,今福泉、甕安,其中福泉說黔南片。不過甕安倒是講接近遵義的方言的。所以遵義講岷赤,更應該是明清兩代形成的,甚至可以說是具體到楊應龍被剿滅後才形成的。因為明代楊氏一直都呈現“閉關鎖司”、反對文教的趨勢,直到發展到楊應龍登峰造極。《遵義府志》卷二十二:”明洪武十三年,因舊鄉學基,建播州長官司學,在宣慰司北。永樂四年,升宣慰使司學。尋廢,改建為梓潼觀。““恃其要害,倨享富貴,犬馬遊獵,世以台池苑囿為事,而於詩書庠序概未之及也。”“禁錮文字,寇仇儒生,以蒸報為禮義,視菹醢為名教“(有趣的是,當時的水西彝族土司都為宣講陽明心學修建書院,而播州有明一代根本無人知曉王陽明的存在)。這個時代雖然境內肯定還會有說當時官話的人,但應該推行不逮,直到17世紀遵義被改土歸流後文教體系才重新建立,加之週圍四川移民遷入,才奠定了今日遵義話的格局。遵義方言歸根結底上還是一種流行官話+移民語言(移民講的也是官話方言)的混合,而不是什麼“巴蜀語孑遺“。

而東部本為田氏土司地,元朝同為副省級的思州宣慰司地,在明初永樂年間就被改土歸流。元末明初,思州出現了兩個政治中心,一個在思南,一個在思州(今岑鞏,元代移治,舊思州在思南府境內),長房和三房互相內鬥,鬧上京城去告狀。於是被皇帝一鍋端了,思州宣慰司的田氏大宗被查抄、斬首、流放,思州地劃分為思南、石阡、銅仁、烏羅、思州、鎮遠、黎平等八府。請注意,今天這八府除了思南其他地方,除了石阡講黔北片以外,其他地方的方言都是其他片,且都有濃厚的湖廣片色彩(或者就是湖廣片)。所以再次證明岷江片的層次不會早於明。

上面廢話了一堆,其實對於思南府的今日方言格局形成關係不大。歷史學家一直都喜歡只關注這些王侯將相,但是他們至少在方言格局形成中是沒多大作用的。思南府講川黔派官話,乃至有個別極西的特徵(者讀/tsai/),應該是明代的四川流民帶來的。當地地方志曾經記載明代四川流民(當然肯定也包括隔壁播州宣慰司的流民)有數萬之眾:“每遇荒年,川民流入境内就食”、“(川民)絡繹道途,布滿村落,已不下數萬”,並且這些流民還“親戚相招……有来無去”式的成族遷移,到嘉靖時川人、亡赖等流民已成為一“患”,需要“設道員以鎮撫之”。而當時思南府的戶籍人口也就幾萬人。四川流民的人口可能超過一半,加上之前不論是前朝的田氏土司還是本朝的州官都在大力推行“中州”音,也就是西南流行的官話,所以他們混合形成了今天的西五縣方言,本質上和遵義一樣,也是一種流行官話+移民語言(移民講的也是官話方言)的混合,而不是什麼“巴蜀語孑遺“。

所以貴州岷江小片的形成主要就是明代中後期和清代,附近(即川東,今重慶)四川移民的結果,而不是殘存於南部山區蠻荒之地中的前代巴蜀音。今日有一個有趣的現象,貴州境內,除了漢化程度低的苗瑤系民族和有自己文字的彝族、和南京人認同混合的貴州白族以外,其他所有人包括台語系少數民族都喜歡自稱自己來自江西中部,這和湖北孝感、洪洞大槐樹、寧化石壁一樣只是一種建構起來的原鄉想像,是服務於現實社會結群的要求的,當不得真。從史書以及姓氏分佈看,四川(川東)流民才是黔北地區今日方言形成的主要貢獻者。這一移民來源也說明歷史上東部岷江和成渝曾經共同發展到很晚,兩者分道揚鑣是在清朝乃至持續一直到現在的事(因為東部岷江還在一直黔北化or成渝化)。

畢節(清大定府)今日全境講黔北片方言,其前身肯定也是東部岷江,水西從明朝土司開始宣揚文教,到清朝才改土歸流四川移民大量湧入,所以其方言形成也是和思播類似的。岷江片形成在明末到清朝。

编辑于 2017-11-22 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