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挑夫即“挑浦城担”的出现,是仙霞古道成为运输通道的决定性因素,同时也是仙霞古道连接福建海上丝绸之路的决定性因素,作为一个行业,仙霞挑夫的出现始于明晚期的万历年代(见拙作《“挑浦城担”始于何时?》),它在该发生的时代发生了。
本文着重分析“挑浦城担”产生的原因,厘清福建、浙江和江西三个方面的时代背景,说明仙霞挑夫的勃兴为何其来有自。
福建:
从明隆庆元年(1567年)到明朝灭亡的崇祯十七年(1644年),这七十七年是明代海外贸易大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福建海上丝绸之路发展的第三阶段,其主要标志是漳州月港的对外开放。
月港的开放与朝廷的政策变化有关。经过明嘉靖年间倭寇频繁骚扰和福建沿海大动乱之后,福建的地方官深深感到,在福建禁止海外贸易是不可能的,应该废除过时的海禁令,允许海商(海外贸易),以求化寇为民。明隆庆元年(1567年),福建巡抚涂泽民奏准海澄商民可去海外经商。海澄即漳州之月港,在此前的嘉靖年代(1522年-1567年),属于严禁通番的主要地区之一。
研究者注意到,隆庆元年的这一政策放开,仅仅是对海澄网开一面,不要说其他省份,就连福建的其他地区,也仍然维持着海禁令。海澄是全中国唯一允许商人去海外经商的口岸,但是外国商船还是不能来海澄。这一特殊政策使海澄成为四方海商的汇聚点,许多海商纷纷到海澄定居,或者申请出海的许可权。因此,明末的月港是中国的外贸中心,“澄商引船百余只,货物亿万计。”(许孚远:《敬和堂集》疏)当时的每只引船运载量可达500吨,总运载量达数万吨,贸易规模已大于宋元时代的泉州港。又由于与宋元时代相比,月港的税收相当之低,引致江浙赣皖的出口物资都纷纷涌向月港。后来又因福州对日本的走私贸易发展极快,加上郑成功集团和厦门港的崛起,从而造就了明末福建对外贸易大发展的局面。
错过了汉唐与宋元时代海丝之路的仙霞古道,就是在这个时期的万历年代加入到其内陆运输线行列的。
浙江:
要谈论“挑浦城担”产生的浙江内在因素,还得从中国对外贸易说起。由于明朝对海外的封锁,多数欧洲国家无法直接到中国贸易,只好吸引闽商到他们在东南亚的港市贸易。如西班牙当时的殖民地,吕宋的马尼拉与月港的贸易就非常兴盛。西班牙人往来于美洲与亚洲,也将许多美洲物产如番薯、玉米等引进吕宋,又由闽南商人引进福建,《龙岩县志》记载:“番薯,种自吕宋而来,由闽而广,万历中始有之。”而后向内地传播,玉米、花生(来自日本)的情况也大致相仿,这些作物的传入给中国带来一场粮食革命,从而对中国人口的增加产生很大影响,对山区尤其如此。
仙霞古道的主体仙霞岭山区多为崇山峻岭,不适合种水稻,因此对移民没有吸引力,一直以来人烟稀少,居民多系猎人和棚户,人口增长缓慢。美洲作物在福建种植之后,很快就传向与之毗邻的仙霞岭地区。这就促使进山移民的速度加快,廿八都最早的始迁祖迁于万历年代就是这个原因。此后,仙霞岭地区人气大增,居民和往来人员增多,行旅的配套服务日益完善。由于江山人多田少,别寻出路的农业过剩劳动力日益增加,到了明万历年代,仙霞挑夫的崛起已经水到渠成。
江西:
晚明的江浙区域已经成为中国的市场中心及经济中心,福建则是当时的对外贸易中心,也是海外白银输入中国的主要过道。就此而论,江浙与福建的贸易应是晚明区域贸易中最发达的。但是,按照明朝朝廷的政策,浙江是不准对外尤其是与日本有贸易往来的。万历后期任江浙督抚的王在晋说:“夫闽商入浙,浙货入闽,此商途贸易之常,势不能遏。然入闽自有大关、小关正路。舍严衢而由宁绍台温,其为海贩明矣……不如责令杭城沿江一带船埠,凡闽商载货,路由严衢者,方许迳发,若渡江而东,必报官稽核北新关税票。当风汛之月,闽商贩缎百匹,丝绵数百斤,及有毡条布疋等件有似通番货物者,即着本关,委官报府,查其去向。”(王在晋《越镌》卷20,禁通番议)王在晋之所以把闽船往钱塘江严衢方向赶,不准走海道,是因为有人从海路购取杭州丝绸直接运到日本出售。而明朝最担心的是与日本贸易会带来倭患。
沿钱塘江往西入闽,晚明时主要有两条通道,一条是由常山起岸,走常(山)玉(山)古道,一条是从江山清湖起岸,走仙霞古道,两条路分合于衢州。前者绕行江西,由分水关(即大关)入闽,后者走仙霞古道由浦城小关入闽。在晚明时两条都是货物运输道。
但常玉古道不仅是官路,而且历史悠久,可追溯到春秋越国时代;素有八省(赣闽湘蜀粤桂云贵)通衢之称。宋室南渡后,江、浙与内地各省间运输,大多在常山中转,官宦客商,南来北往,车马驮运,络绎不绝。“肩挑觅食者,日数千人……”(《玉山县志》)。自福建月港重开后,崇安分水关工作骤然吃紧。常玉古道运量大增,繁忙不堪重负,有记载的大规模道路整修即达六次。
为了分流常玉古道的运量,把浙闽间货物从常玉古道剥离大部,明天启三年(1623年),“闽藩(福建布政使)葛寅亮报请抚(巡抚)、按(按察使)两台,关闭崇安分水关,议开浦城小关。”(《浦城县志》),其理由是分水关的夫役太过疾苦。自请准后,二路合一,原走分水关的货物,大多从仙霞古道上经过。
综上所述,江浙的出口货物需要运到福建,浙江因海禁把这些货物驱往严衢西路,常玉古道不堪重负,江山劳力有余,在这些背景之下,仙霞挑夫应时而生。
入清以后,天下底定,官方加快了道路转移的速度。清顺治五年(1648年),闽浙总督改为浙闽总督驻衢州,将自衢入闽、原皆由常山至玉山官马大路,由官方正式下文改取道江山经清湖,越仙霞岭至浦城而入闽。顺治十二年(1655年),又将原设在常山的广济渡水马驿,迁至江山县城南十五里之清湖。经过清廷这一套组合拳后,从钱塘江逆流而上的船只,运载着江南各地出产或转运的物资,源源不断地驶入江山港,在清湖码头卸下,转成陆路,沿仙霞古道,南越仙霞岭,挑运到福建浦城,在那里下南浦溪,入闽江水系。福建之官商、客货也无不改由仙霞岭路,北越仙霞岭经清湖渡而下吴越。
结语
从明万历年代至晚清民国中期三百多年间,仙霞挑夫把江山人“攻难克艰”的拼搏精神发挥到极致,硬是靠人力肩挑,翻越高近1500米的仙霞岭,每年把数万吨货物搬运到240里外之浦城,下闽江连接海上丝绸之路。船工、挑夫、海商、过载行等元素结合起来,一条完整而成熟的浙闽商贸运输链已浑然天成,除了扮演仙霞岭山区经济枢纽的角色,仙霞古道还充实了福建外贸港口的出口物资来源。
对于海上丝绸之路的研究,学术界大多着眼海外,对为进出口服务的内陆运输及商品来源或去向,往往较少顾及。这种现象会导致人们对历史上的外贸进出口难窥全貌,对外贸拉动国内经济及区域经济的重要意义理解不深,似应扩大研究的方向和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