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向其它民族展示自己的窗口。

人们常常感叹,中国文学尚未在世界上得到它应有的地位,也远未被世界人民所充分认知。不可否认,我们这一代中国人,对世界文学名著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外国人对中国文学名著的了解。在国外的大学生和普通知识分子中,却鲜少有人读过中国的文学名著,尽管这几十年来,为了使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翻译介绍的中国文学作品也不算少。问题出在哪里呢?人们果真欣赏不了中国文学吗?

似乎不是。1987年,我刚到加拿大的时候,在校园里遇到了一个宗教专业的教授。他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兴趣,阅读了图书馆里收藏的英文版《红楼梦》,兴奋地与我探讨了半天。令他念念不忘的,并非宝黛的爱情,而是书的结尾,当贾政乘船归家,下雪天里停泊在运河码头旁,遇到身披大红斗篷的宝玉被一僧一道夹持着与他告别的情景。中国经典文学的艺术魅力显然深深打动了西方读者。

我曾把外文局翻译出版的中国作家小说选推荐给加拿大作家阅读,有一位女作家告诉我,她非常喜欢张洁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种典型的中国式爱情,在我青年时代曾经深深打动过我。可见人类情感的息息相通。

然而,这些都属于凤毛麟角的例子。2008年,我组织召开中加两国顶尖作家交流会时,与我校英文系一位老教授共同策划这个项目,她是加拿大文学的专家,但却问我,中国最著名的作家是谁?有哪些代表作?她坦承从来没有读过一本中国文学的作品。

莫言的获奖,标志着中国文学正在开始被世界所了解。最近,我在和同事们交流时,不少人都表示,知道有一位中国作家获得了这样的荣誉,虽然他们都没有读过他的作品。

西洋文字像女仆 中国文字像贵妇

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加以引导,推广的方法得当,其他民族也是能够欣赏中国文学的。

如何推广呢?我认为,大学课堂是一条行之有效的途径。我们可以通过在海外高校中开设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这些选修课程,采用合适的教材、深入浅出的讲解,为海外年轻人提供中国文学的启蒙教育,诱导、培养他们的兴趣。

譬如,有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在“中国简介”这门课程中,采用了生动活泼的方式,通过阅读不同时期的经典文学作品,激发学生对中国文化和文学产生探讨的兴趣。阅读材料从《史记》中的《豫让传》、《荆轲传》,到《唐人传奇》、《水浒》选段,直到五四时期鲁迅的《狂人日记》、丁玲的《沙菲女士日记》。从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中,学生们了解到中国文化的精髓,也了解到不同时期社会变革的深远意义。《豫让传》仅有短短几百字,紧凑、精炼,却生动地概括了“忠孝节义”的全部价值观,带给学生的是极为新鲜的感受,也激发了他们对中国文学作品的阅读兴趣。

如何让我们的文学走入外人的视野呢?十几年来我在滑铁卢大学讲授中国文化、中国文学、中国历史、汉语这些课程,业余时间也用中英文交替着创作了一些作品,摸索、积累了一些实践经验。

在课堂上讲授汉语时,为了使那些习惯了拼音思维的头脑转变成能够接受形象思维的模式,我往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把每一个汉字掰开揉碎了,用图画的方式嵌入学生的头脑中,加强他们的记忆。这一过程,促使我去对比、思考两种文字的优劣。

鲁迅曾提到过:西洋文字像一个朴素无华但却方便实用的女仆,中国文字像一个美丽优雅、但却奢侈无用的贵妇。我的体会是:中文是象形文字,视觉效应和强烈的韵律感激发了情绪感触与审美趋向;英文则是一种很规范、逻辑性很强的语言,26个字母像符号一样,能使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事物的实质层面上,使思绪更加理性、朝纵深发展,因而不太受文字表象的诱惑和干扰。这种语言的特性是否影响到人对事物的思维与判断呢?

当我讲起唐诗宋词时,那些中国人世代传诵的千古佳句译成英文后,外国学生觉得实在是平淡无奇,不理解为什么会被中国人奉为经典。中文读者在视觉上感受到的冲击,在英文翻译中荡然无存。韵律的妙处就更无从谈起了。因此,在中文语境下所写的文学作品,被翻译成外文后,不可避免地要失去汉字固有的审美趣味与内涵。更不用说翻译者自身的文学、文字功底在“再创作”过程中对译作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了。

我多次鼓励学生们借阅图书馆里的英文版《红楼梦》,了解中国文学中的精品。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说,翻了几页就读不下去了。最好的,也只是读了几个章回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