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赏析】梦绕雷峰思断桥：《雷峰塔》

西湖十景的名胜中有所谓“断桥残雪”，早在宋代，这里就上演过一个非常凄切的爱情故事。

相传淳熙年间，一位姓陶的名妓与王姓书生相爱，但由于为鸨母相阻，于是二人投湖殉情，时人有诗曰：“短桥月即断桥时，夜夜荷风渡柳丝。荡漾香魂向何处？试听顺受老人词。”

后来有的记载中，“短桥”又作“断桥”。但西湖“断桥”蜚声中外，却缘于另一个优美凄恻的爱情故事，这就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白蛇”的故事以及后来的《白蛇传》传奇。

此剧又名《雷峰塔》、《义妖记》，作者方成培，生卒年不详，大致生活在乾隆年间。字仰松，别署岫云词逸，横山（今属安徽歙县）人。他博览群书，精于声乐，所作传奇除《雷峰塔》外，还有《双泉记》（已佚）。

《雷峰塔》写白娘子与许宣（或作许仙）的爱情悲剧故事，是一个经过世代累积，逐渐丰富、发展、变异的爱情故事。在明洪楩《清平山堂话本》选辑宋元话本，有《西湖三塔记》叙述白蛇精一事，即应该比较接近白蛇故事的原型，但仍没有脱离“传奇”因奇而传的味道，局限于宗教故事的范围。

明代白蛇故事更加流行，许多戏曲小说都以此为题材。如陈六龙所作《雷峰塔》传奇（已佚），就是第一个将白蛇故事搬上舞台的戏曲作品。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二十八有《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情节和人物也已相当完整。

到清代乾隆年间，黄图珌据《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改编成《雷峰塔》传奇，是现存最早的关于白蛇故事的昆曲剧本，此剧共二卷三十二出，以除妖为主旨，基本保持话本原有的情节与人物，仍是一部传统的宗教剧。后来又有梨园旧抄本（陈嘉言旧改本）和方成培的《雷峰塔》先后出现，逐渐取代黄本流行于世。

梨园抄本是艺人陈嘉言在黄图珌现所作传奇的基础上，广泛采纳民间传说，增饰很多新的情节而成，共三十八出。它一反黄本的意趣，赋予文本和人物新的思想内蕴，使白蛇故事具有了人性化的意味。

方成培根据梨园陈本重新改编的《雷峰塔》，分为二卷三十四出，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超越前作，是诸本中比较完整也是比较优秀的一部作品。现存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序水竹居等刻本、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本。

剧本叙述杭州人许宣（有的舞台演出本称许仙），父母双亡，得姐夫李仁扶助，在一药店中当伙计。清明节许宣扫墓回家，在西湖上遇雨。峨眉山上修炼千年的白蛇精思凡下界，她收服青蛇（化名小青）后同游西湖。途中避雨搭乘许宣船只，两人一见钟情，后由小青从中撮合结为夫妇，人称其为白娘子（有的舞台演出本称白素贞）。

道士魏飞霞遇到许宣，见其面色发暗，认定是被蛇妖缠身，要为许宣驱邪，没想到驱邪不成反为白娘子戏弄。到了端午节，白娘子因饮雄黄酒显露原形，惊死许宣。白娘子为救夫君，不顾自己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历尽艰险去嵩山求取仙草，经过一番苦斗她终于取得仙草救活丈夫。

金山寺僧人法海奉佛旨收服白娘子，他趁许宣在金山寺烧香之机，把他扣留在寺中不许下山。白娘子与小青无计可施，只得以水漫金山逼迫法海放人。但是水斗不利，白娘子不敌法海，最后跳到杭州，后来二人在西湖断桥相会。白娘子回到杭州不久，产下一子。

法海再次来到，把片娘子收入金钵中，镇于雷峰塔下。二十年后白娘子儿子考中状元，前往雷峰塔寻找母亲母子终得相见。法海见白娘子灾厄已满，遂放她出塔，白娘子于是与小青共脱尘寰，同赴仙界。

《雷峰塔》的成功首先在于其富有传奇色彩而又颇为优美的故事情节，方成培的改编本十分注意汲取前人的艺术成就，不仅保留了故事框架，而且围绕人物塑造、增饰了一些新的情节，从而使得这一故事更具吸引力。

人蛇相恋的故事本身就颇具传奇色彩，加之水漫金山、盗取仙草等情节，把观众带入到一个个优美的戏剧场景，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而在长期的故事发展中，原本的神话和宗教色彩被逐渐剥离和淡化，世俗色彩和剧作的生活气息则逐渐浓郁和增强。这种从“天上”到“人间”的转变最终消除了民众对于“蛇妖”故事的接受障碍，使得它真正成为“民众艺术”。

作品的成功还在于塑造了几个富有特色的人物形象，其中，美丽、多情的白娘子长期以来一直为观众所喜爱。与前代作品中的白蛇不同，剧中的白娘子已经脱尽“妖气”，成为一个美丽多情，贤惠坚毅的世间女子。

《断桥》为原本第二十六出，演白娘子、小青和法海“水斗”失败后，在西湖与许宣相会的一段情节。这一出是全剧的精华，也是艺术成就最高的一出，主要表现在成功刻画了三个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忠贞勇敢的白娘子、软弱善良的许宣和果敢爽直的小青。

剧中人物性格的展示又是通过戏剧冲突来实现的，白娘子追求幸福的爱情，表现出忠贞而坚忍的性格特征，这在十六出《端阳》、十七出《求草》、二十五出《水斗》中均已有体现。尤其是《水斗》一出，在展开白娘子与法海冲突的同时，表现了白娘子的忠贞和勇敢。

剧本的主要冲突是白娘子与法海之间的矛盾斗争，由于这一基本矛盾的存在，又导致了许宣和白素贞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断桥》一节正是通过许宣和白素贞的矛盾冲突来展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的。许宣为法海所惑，以为白素贞是妖孽，故避之惟恐不及，所以一见到小青和素贞，直叫：“我今番性命休矣！”

白素贞一心爱郎，故不避艰险，排除万难。但许宣竟听信法海所言，拒不下山，素贞于是嗔怪其薄情。但心中又难以割舍，故爱嗔交加。许宣虽听信法海，但又迷恋素贞美貌多情，故又软弱彷徨。

剧作正是在人物这种特定的心境之下安排了“断桥”相会，最终真爱获胜，许宣、素贞得以和好。小青则怜惜素贞、怨恨许宣，三人关系的交叉组合构成了微妙的戏剧冲突，从中也显现了各自复杂而又真实的个性。

昆剧舞台上的素贞由五旦应工，许宣属于巾生，小青则由刺旦应行。后世的演出中在说白和动作方面略有更动，主要通过唱和做来表现人物的特定心理。由生旦各自演唱的【金络索】，素贞所唱一曲有赠板，曲调风格则哀婉缠绵、深沉痛切，表达了素贞对于许宣既爱又嗔，爱嗔交加的复杂情绪。许宣所唱一曲则抽去赠板，曲调风格悠扬流丽，宜于倾诉，以摹写许宣又悔又恨、愧疚难当的心情，均能切合人物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