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与《孔雀东南飞》《木兰辞》被称为汉乐府三绝。三者都是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形象为主的乐府体民歌,其思想性与艺术特色各有千秋。笔者不想就《陌上桑》这首诗歌本身做任何赏析,这早已经是许多人做过的事情了,笔者也说不出什么新意来;而是想通过诗歌本身的描写,以及诗歌所透露出来的某些信息,搞清楚秦罗敷到底是什么身份。

《陌上桑》叙述的故事很简单,语言也相当浅近,但千百年来有个关键问题一直未能得到令人满意的解释,那就是,诗中的秦罗敷到底是什么身份?按照诗歌开场的交代她是一个采桑女,然而其衣着打扮,却又华丽无比;按照最后一段罗敷的自述,她却是一位官太太,是贵夫人,但这位贵夫人怎么会跑到路边来采桑?

萧涤非先生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里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他说诗的末段为罗敷答词,当作海市蜃楼观,不可泥定看杀!以二十尚不足之罗敷,而自述其夫已四十,知必无是事也。作者之意,只在令罗敷说得高兴,则使君自然听得扫兴,倒不必严词拒绝。后人又作了进一步的申发,认为罗敷是一位劳动妇女,诗中关于她的衣饰的描写,纯出于夸张;最后一段,则是罗敷的计谋,以此来吓退对方。这已经成为通行的观点。

说以二十不足之女子嫁年已四十之丈夫,是子虚乌有的事,很难让人信服。老少配在那个时代比比皆是;即是在当今亦不足为奇,何以必无是事?至于后一种引申之说,看来似乎天衣无缝,其实仍是矛盾重重,作者以夸张手法描写罗敷的衣饰,已经破坏了她“劳动妇女”的形象,还进一步给她安排了一个做大官的丈夫,就更不好说她是“劳动妇女”的身份了。

诗中秦罗敷的身份是很矛盾的。女主人公秦罗敷身份的矛盾是诗歌作者故意制造的,还是无意识的败笔呢?这个问题,需要结合诗歌整体写作和诗歌叙述的完整故事,全面加以分析。既不能牵强武断,也不能先入为主。

《陌上桑》全诗共分三段,由三个场景组合构成,递进式地叙述了采桑少妇秦罗敷拒绝太守调戏的故事,歌颂了女主人公的机智、幽默和反抗精神。

第一段写罗敷衣饰华丽,以及她惊人的美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

第二段写使君觊觎罗敷的美色,向她提出无理要求: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否?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第三段写罗敷拒绝使君,并盛夸丈夫以压倒对方: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从诗歌本身给出的信息条件来看,倘若按照秦罗敷自己的叙述,她是一位官太太、贵妇人的话,她就没有必要给太守说那么多废话,借夸耀自己的丈夫来拒绝太守;她完全可以当众给予太守呵斥、训责,把比自己丈夫官位低的太守灰溜溜地赶走。那么,秦罗敷果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采桑女的话,情形又当别论了。

由采桑女秦罗敷的遭遇,笔者联想到了民间歌女刘三姐,二者身份地位极为相似,遭遇也相同,只是反抗的方式有别而已。把《陌上桑》的女主人公划进“劳动妇女”的行列似乎更近情理。诗歌的作者之所以要那样写,完全是出于为了使故事有发展、有结局的需要;也就是说,是作者刻意而为,不属于无意识的败笔。那么,秦罗敷借夸耀自己所谓的做大官的丈夫来拒绝太守的“吓退说”,也就成立了。

实际上,这种就事论事的分析,看似有道理,其实还是犯了近似于“索隐”的错误。《陌上桑》里所叙述的那个故事,并不是生活中某个具体事件的原始记录,或者是依据哪个真实事件改写而成的。诗歌中的秦罗敷只是一个艺术形象,是综合了各种因素形成的被艺术化了的理想人物。她年轻、美丽、幸福、坚贞、纯洁、活泼、开朗、聪明、伶俐,集一切美好于一身,寄托着那个民间无名作者的人生理想和美好追求。也因为她是理想化的人物,所以她并不严格遵循现实生活的逻辑而产生。可以这样说,她既是一个贵妇人,又是一个采桑女;她非常高贵,也很平凡;是千百年来人们心目中高贵、美丽、勤劳、自尊、自爱的女性的化身。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民间故事中的许多人物,常常有这样的情况,那些公主、王子、贵人们,实际上很大程度代表着普通民众的心愿和向往,是艺术化了的人物。

不知朋友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