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嘉道年间任官在外的惠州书画家,文有监察御史韩荣光,在京城有“诗书画三绝”之誉;武则有广东水师大鹏营副将张玉堂,时称“翰墨将军”。

张玉堂(1794―1870),字翰生,号应鳞,归善县城(今惠城区桥东)人。据族谱记述,玉堂先祖为曲江张氏后裔,早在北宋时期便南迁至惠州归善县城定居,历经数百年繁衍生息,蔚为一方望族。他们聚族而居的那座小山冈,名叫荆冈。北宋诗人唐庚寓惠诗有云:“杨梅溪上柳初黄,荆竹冈头日正长。”这杨梅溪当是指西枝江,而荆竹冈便是坐落在西枝江右岸的荆冈了。现在张氏“桃园”左侧巷门上方,仍可见镶嵌着晚清翰林吴道�书写的门额“荆冈遗址”四个大字,向人们诉说张氏家族入籍惠州久远的历史。

在香港九龙城侯王庙露天壁间,有张玉堂的拳书“墨缘”二字。

也许是时运不济,又兼着科场的腐败,聪颖能文而家道中落的张玉堂少习举业,七应童子试,虽“屡拔前茅而未售”。于是他只好改弦易辙,走上了从军的道路。“少年不得志,书剑感飘离。干禄因亲老,依人出仕迟。”(《感怀》),多年之后,功成名就的张玉堂回忆起这段颇为坎坷的成长历程,仍不免感慨万千。从军之后,由于他作战英勇,又有谋略,因军功卓著而屡获升迁。清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他曾奉命督师官涌,与英军作战。咸丰四年(1854)春,他累升至广东水师大鹏协副将加总兵衔(见李长荣《柳堂师友诗录》,此时大鹏营已升格为协)奉檄驻节九龙寨城,前后十三载,是清代惠州与港澳关系最为密切的官员。据其本人在《英语集全》序中所说:是“时有诸国使官频来求书索画者,得以晤谈于语言之间,听问已久”而通晓英语,曾为广东香山人唐景星(即唐廷枢)所著《英语集全》作序。《英语集全》原名《华英音释》,当时被公认为中国的第一部汉英辞典与教科书。张玉堂大力为之推广,“以便通商之稽考”,对国民走出国门,接触和了解世界不无助益。同治五年(1866),七十二岁的张玉堂始告老退休,回到惠州归善县城的张氏桃园居住,数年后病逝,享寿七十有六。

大鹏协的衙署,设在香港九龙城寨内,香港有名的界限街,就是张玉堂在大鹏协任内,为了阻止外国人擅自闯入九龙城寨以维护社会治安而主持修筑的。他还曾代理水师提督,修整虎门炮台。他的好友、岭南著名诗人张维屏说:“闻翰生居官,训练必勤,赏罚必公;持己以廉,待人以惠”,可见其官声颇佳,这在当时腐朽不堪的官场已属不易。

在香港九龙城侯王庙露天壁间,有张玉堂的拳书“寿”字。本版图片 严艺超 翻拍

尤其难得的是,他军务繁剧,戎马倥偬,却不废诗书,诸艺咸习,精八法,“妙擅兰竹,风神潇洒”(陈融语),尤致力于诗。晚清诗评家李长荣尝评其诗“五律逼近唐音,馀亦顾视清高,不作凡响”。李长荣的《柳堂师友诗录》,就选载了其中二十五首和若干佳句,如《日暮泊舟》云:“日暮寒风起,江头夜泊舟。推篷对明月,落木感新秋。隔浦蝉鸣树,何人笛依楼。来朝挂帆去,浩荡大江流。”还有《初秋新晴》:“昨夜听疏雨,今朝喜乍晴。梧桐一叶下,秋色满江城。日出晓云散,风来爽气生。莼鲈风味好,犹忆故乡情。”感秋和思乡,原是天涯游子最易生出悲愁苦绪的话题,到了玉堂笔下,竟写得那样的豁达洒脱。“日出晓云散,风来爽气生”“来朝挂帆去,浩荡大江流”,这是何等的情怀!何等的气度!诗人的将军本色和文人气度在这里真是表露无遗。由是看来,陈融以“酒边弓剑论韩苏,莫笑桓桓是武夫。未染头巾尘垢气,清狂常可胜庸迂”论玉堂的为人和诗歌,确是言而有据。

玉堂有诗集《公余闲咏诗钞》传世,岭南名儒黄培芳、张维屏为之作序。张维屏以“其气之壮,阵马风樯;其音之和,吹笙鼓瑟;其兴之逸,泛海登山;其意之具,渴饮饥食”来概括玉堂诗的风貌,评价颇高。对玉堂的书画,张氏在序言中特别指出:“诗文翰墨之事,求之文人则易,求之武人则难;分求之众人则易,合求之一人则尤难。若夫能诗能文、善书善画,而又能指书、能拳书,能为擘窠书、寻丈之书,即求之文士不易得,乃今于吾宗翰生都�而一观之。”张玉堂也曾有诗句说道:“指墨泼从投笔后,拳书挥在督师前。”由此可见,张玉堂的指书和拳书,是在从戎之后,由于行伍之中,笔砚携带不便而因地制宜,找到适合在军旅中书写的工具和方法,那就是指书和拳书。

关于拳书,张玉堂在他的日记中解释说:“拳书,以绵裹手书之。”而他的拳书,每于粗犷豪放中见雄伟壮大之气;指书则节律刚劲,筋骨健朗,有独特的韵味。人评玉堂书“笔挟龙跳虎卧之势,而骨超味隽,不堕雄强”。大多是就其独特的指书和拳书而言的。

旧时澳门妈阁庙内又存有张玉堂的石刻诗二首,其一云:“鱼龙朝阙处,胜地著声灵。玉树逼岩翠,莲峰浮海青。苔侵三径石,竹绕半山亭。更上层峦望,烟波入渺冥。和致远西将军飞壁原韵,道光癸卯立秋张玉堂指书。”另一首指书七律则云:“何须仙岛入蓬莱,海角天然古刹开。奇石欲浮濠镜去,慈云常拥鲎帆来。莲花拥座成甘露,榕树蟠崖荫玉台。谁向名山留妙笔,淋漓泼墨破苍苔。道光癸卯小春,翰生张玉堂。”张玉堂曾孙张季民曾存有其墨迹一联,文云:“临事无疑知道力;读书有味觉身闲。”上题道光己酉小春上浣,下题翰生张玉堂指书。据尝亲见其真迹的乡贤李崇纲(立之)先生描述:“字大四五寸,结体欧柳之间,劲秀可喜,不观自题,不知为指书也。”真迹原藏于桥东桃园,可惜在抗战期间毁于日寇战火,而拓本是否仍在香港为张氏后人所保存?

张玉堂的拳书则更见出色。他的拳书在港澳一带留存颇多:在香港九龙城侯王庙露天壁间,有他的拳书“寿”字和“墨缘”二字;在香港沙田曾氏山下围大屋的正厅,有他书写的“祥徵万福”石匾。在今澳门入口处的妈阁庙旁,有他的拳书“海镜”二字,石高逾丈,字大数尺,人称“摩崖伟观”。又曾书“名岩”二字,刻于弘仁殿的巨石上,字径及寻。此外,在中山石岐西山寺(即仁寿禅寺)大门,嵌有他拳书的“红棉旧馆;福地重光”门联石刻。人评此联“布局均称中显灵动;结体沉雄浑厚中显气势;宽宏博大而庄重自然。虽为拳书,但毫无庸俗气,堪称佳作”。宝安大鹏东山寺中楼横额,正面“鹫峰胜境”四字,亦玉堂所书。这些书作,都已成为吸引游客驻足观赏的人文亮点。

在澳门普济禅院(俗称观音堂),亦存有张玉堂墨迹七绝一首:“醉笔淋漓写木棉,结邻兰岛倍生妍。几枝剑影香浮谷,千万朵花红到天。壬戌冬月翰生张玉堂。”壬戌年即清同治元年(1862),其时,张玉堂已年近古稀了,还能用其淋漓的醉笔,挥写出木棉花“千万朵花红到天”如此热烈绚丽、气势雄壮的诗句,真不愧是至老不衰的“翰墨将军”。(吴定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