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诗经》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光辉起点,在社会人文教育中具有重要的意义。《礼记·经解》引用孔子的话说,民众经过《诗经》的教育,可以形成“ 温柔敦厚” 的品质。“《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 思无邪’ 。”意为《诗经》中的作品,绝大多数是符合当时社会公认的道德原则,可以用来教化民众。孔子言其为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
第一,农事诗中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互动及共存共赢 。自古以来,中国人民长期在农业生产中形成了勤劳、勇敢、淳朴和吃苦耐劳的性格特征,具有丰富积极的社会人文教育意义。由于农业是民众赖以生存的基础,并且在刀耕火种时代,农业生产年成的好坏,主要决定于气候的好坏,也就是靠天吃饭。因此,周代的农业生产与宗教祭祀活动紧密相连。周代民众在春天播种的季节,要举行祈谷和籍田的典礼,到了秋天收获累累硕果后,还要举行感恩天地的报祭礼。周代举行的这些与农业生产紧密结合的祭祀活动,在《诗经》中可见一斑。如《丰年》、《七月》、《臣工》、《载芟》等诗歌反映了周人祭天、祈求丰收和感恩丰收的情景。诗中反映了人对自然和上天的乞求与感恩,反映了民众消极的听天由命的心理状态,但同时,诗中更多的是反映了当时民众从事农业生产的状况。既有劳作过程的辛苦,也有劳动的乐趣及丰收的喜悦,对培养人们勤劳、勇敢、节俭、纯朴、懂得感恩的民族性格具有积极的意义。
《豳风·七月》是诗经中反映农事生产的最优秀的作品。记载了农夫一年辛勤劳作的情况,反映了人们在八月农事中忙碌的情境。全诗以时令为序,顺应农事生活的季节性,全面、生动地反映了农人的日常生活,体现了依自然而获衣食之源的道理,以及反映自然气候的变化与人的农事活动的关系,体现了当时民众能够“制天命而用之”的认知能力。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中,能够掌握自然规律,依自然规律而劳作,合乎自然规律地从自然界获取物质生活资料,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互动的人文教育思想。
诗中将农夫的生活与豳公等部族首领的生活状况进行比较,体现了当时的等级差别,且在记叙中饱含了丰富的人文情感,物与事乃是情之所系,实为写事而情感融合其中,把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和自然画面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富有人文关怀的意象。因此,《诗经·七月》不仅在社会学、历史学、农业学方面具有可贵的资料价值,而且从文学史方面来看,具有丰富的社会人文价值,具有很强的人文教育意义。
同时也反映了《诗经》在继承和发扬中国文化传统、传承中国文化、弘扬中国民族精神上具有特殊的人文教育意义。
第二,婚恋诗反映了民众对自由幸福爱情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在《国风》中,以婚姻恋爱为主题的民歌占有很大的分量,反映了在阶级社会,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给妇女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给妇女带来了深深的痛苦,表现了对妇女不幸遭遇的同情,具有强烈的社会人文教育意义。《卫风·氓》是一首代表性的弃妇诗,诗中女主人公有一颗真挚纯洁的心大胆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爱情,而诗中的负心郎不但骗财骗色,而且仅仅在结婚三年之后就把她抛弃了。女主人公在现实面前,幡然醒悟,在无比的悔恨中发出了“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强烈呼喊,她呼吁天下的女子不能轻易和男子交往,更不能随便沉溺在爱河之中,到头来吃亏悔恨受伤的还是自己。全诗既表现了女主人公由于自己过于单纯而悔恨,又表现了女主人公被抛弃后醒悟过来时的决绝态度,富有强烈的感染力,对后人具有很强的教育和借鉴意义。《邶风·谷风》叙述了妇女遭到遗弃的内心之痛。女主人公以德自许,劝诫丈夫对妻子不应该重色轻德,叙述了女主人公治家睦邻之辛劳,说明了自己有妇德而终被弃的凄楚心情。与《氓》中女主人公不同的是,终被弃而无愧恨之词,希望能与前夫平心静气地对待夫妻分开之事,具有好聚好散的宽广心怀,又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婉情怀。《氓》中之“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表现了对负心郎的决绝态度,令人振奋,充满了乐观主义的态度;而《谷风》中之“不念昔者,伊余来塈”,表现了女主人公在失望之中仍不绝于希望的恋恋不舍的情怀,更加让人觉得凄然动人,展现了一幅社会婚姻风俗的图画,蕴含了深厚而独特的艺术魅力和人文精神。
在《诗经·国风》中,除了弃妇诗外,同时也表现了妇女对自由爱情和幸福生活的执着追求,具有强烈反抗婚姻家长制的意识。
《王风·大车》叙写了一位女子爱上了一个赶大车的男子,并大胆地向男子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诗中将女子对男子的痴情、大胆,但又不失矜持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表现出了对爱情的忠贞和矢志不渝的态度。像“谷则同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曒日!”再如“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连续用了两个反问,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和幸福生活的渴望和热烈追求。当爱情遇到阻碍时,她鼓励男子和她一起私奔,表现了女主人公比男子更大胆,在追求爱情上更为坚定,敢于冲破礼教框框的束缚,敢于表白自己的心迹,指日为誓,由开始的矜持到后面的炽热,表现出了女主人公在爱河中情绪的流动。《鄘风·柏舟》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因为自己心中已有心仪的对象,当父母逼迫她放弃时,她表达了至死不渝的态度。如“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这种为追求自由恋爱和幸福生活而顽强斗争的精神,对后来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像《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祝英台,《白蛇传》中的白娘子等妇女人物形象,具有丰富的社会人文教育意义。
此外,《诗经·国风》中还有许多描写男女情感的恋歌,反映了劳动人民“乐而不淫”的健康乐观的社会人文精神。
《郑风·溱洧》中反映了青年男女在春日的河边群游嬉戏的欢乐情景,同时也比较含蓄微妙地透露出男女双方在嬉戏中对爱情的试探性表达,全诗情调轻快、活跃,充满了男女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和热爱,富有人情味。诗中通过女问男答,体现了在男女欢会的节日中,女子的开朗、活泼和主动,表现了姑娘们热情奔放的情态,充满了青春活力,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喜爱和追求,不愧为一首积极、健康的男女恋歌。
《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描写了一对情人在城隅幽会,当男子来到时,女子却故意躲藏起来,急得男子“搔首踟蹰”。说明了在男子的眼中,这个女子是个既调皮又喜欢捉弄人的机灵女,而男子的搔首踟蹰的形态,说明了男子的憨厚和忠诚,表现了青年男女在热恋中的真挚情感。全诗通过正面描写男子的表现和感觉来刻画女子的形象,形成了远近虚实相结合的艺术之美。
《周南·关雎》也是一首典型的恋歌。先由水鸟雎鸠在河洲为意象,描写了一位男子心里爱慕一位在河滩上摘采野菜的窈窕淑女,刻画了男子在思慕追求姑娘时那种难以名状的心理特征,日夜思念,辗转反侧又难于等到的急切和焦虑不安的心思,最后男子发誓一旦得到她,一定要“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情怀,全诗充满了轻松、幽默与诙谐的浪漫主义色彩。
可见,在《诗经》的恋歌中,体现了青年男女纯洁的内心世界和对爱情热烈追求的积极开朗的胸怀,反映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真挚和严肃的态度,具有深刻的社会人文教育意义。
第三,战争、徭役诗反映了民众对和平幸福生活的无比向往 。在《诗经》中,反映了民众对从军生活的厌倦,对和平生活的留恋。在诗中主要表现了忧伤的情绪,但却又无可奈何。如《卫风·伯兮》通过一位女主人公既思念远征丈夫,又为丈夫的英勇而感到骄傲的复杂心理的描写,反映了包括贵族阶层妇女在内的广大民众对和平生活的渴望。全诗既表现出了深深的思念之情,却又不消极低沉,蕴含了丰富的社会人文教育思想。
《豳风·东山》描写了在外征战多年的士兵,在回家路上表现出来的复杂感情。全诗生动地刻画了战士艰苦的生活,描绘了一幅由于战争而造成农村荒芜的景象,以及居室无人、怨妇思夫、征人念家的生活画面,表现了当时劳动人民对长期征战的厌恶以及对幸福和平生活的强烈渴望。诗中描绘了征夫去东山已经很久,在回家的路上,又遇上濛濛细雨,反衬出他内心又喜又悲的复杂感情。他一方面为自己能从沙场上幸运归来,从此能过上普通平民的生活而高兴;另一方面又想起了家乡经过战争的破坏,可能迎接自己的是一片破败荒芜的景象。即使如此,仍使征夫魂牵梦绕,不能忘怀,反映了征夫对家乡、对家人的思念之深,表现了强烈的人文情怀。
《小雅·采薇》着重描写了一位戍边归家的征人在回家途中的痛苦心情。征人既为国家的安危而担心,又为自己的遭遇而悲伤,表现出在面对“大家”与“小家”发生矛盾时的十分复杂的心理变化。征人为保家卫国而出征,但却久戍不归。征人的心情从起初的“心亦忧止”到“忧心烈烈,载饥载渴”,再到最后的“忧心孔疚”,说明了征人心里所能承受的煎熬已经到了极限。最后终于等到了可以回家的日子,征人却触景生情,看到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而自己又饥又渴,心中无比感慨地发出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感叹,让人体悟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由于战争留给人们心灵上的创伤和痛苦,却是无法磨去的。所以,这些诗歌无不折射出浓浓的人文教育精神。
《魏风·伐檀》和《魏风·硕鼠》是对奴隶主不劳而获、残酷压迫剥削奴隶的控诉和反抗,大胆强烈地向剥削者提出严厉的责问,体现了中国早期“人权意识”的觉醒和萌芽,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对人文思想的渴望和呐喊,在后世的社会人文教育中起了先导的作用。
第四,燕飨诗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诗经》是中国古代文化宝库中的经典。周人的伦理道德观念,首先是从家庭开始,强调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和谐,进而推广到整个社会成员之间关系的和谐。《周颂·载芟》等组诗中从不同的方面表达了周人对祖先的尊敬和崇拜,形成了极强的宗国意识,并内化为民众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在《诗经》的燕飨诗和祭祀诗中,处处充满着家庭伦理亲情,增进了社会人伦亲情关系。
《小雅·蓼莪》描写了在外服役的儿子悼念父母的诗。诗中儿子哀叹父母辛辛苦苦把自己抚养成人,可自己在父母生病时,却未能侍候在身边;作为儿子还没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而父母却双双离开了人世,作为儿子,内心感到深深的自责。诗中“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表现了儿子内心无限的悲痛,让人动情。如“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诗人用日常生活中的器物作比喻,说明了儿子应当供养父母,如果父母因贫困而无法生存下去,这是作为儿子的耻辱,儿子内心感到深深的自责。
《小雅·常棣》叙述了兄弟之情,倡导兄弟之间应当相互关爱。诗中开篇以“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总领全诗,再以兄弟之情与朋友之情相对比,突出说明只有兄弟之情才是人世间最真最诚之情,具有劝说之意。如诗中“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说明了人生遇到困难时,只有兄弟才能不惜一切代价相救于危难;即使有好朋友,也不能如兄弟般相救,只是增加他们的长叹而已,强调了虽然有时兄弟会相争于内,但也会共同对付一切外辱。说明了在患难之时,兄弟出手相救非朋友可比,可一切安宁之后,有的人却视自己的兄弟不如朋友,这有背于常理。再以夫妻好合之乐与兄弟宴饮融洽而欢乐的气氛相比,进一步说明了兄弟的和乐是更持久的。最后,诗中用“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对兄弟既提出祝福,又提出忠告。只有做到兄弟友爱,才能宜室家、乐妻帑,所以告诫兄弟要想清楚“兄弟”二字的道理。
诗中一再强调兄弟之情的重要性,反映了周朝的血缘宗法家长制的政治制度。周朝的血缘宗法制度是建立在兄弟联合体的基础上,从周王到诸侯卿大夫,都是家族长,他们之间又有兄弟关系。家族长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参与周王朝和诸侯国的政治活动,使周王朝和诸侯国成为不同等级的家族联合体,也就是兄弟联合体。因此,兄弟的血缘关系成为维护周王朝政治安定和等级制度的工具。所以,强调兄弟和睦的重要性,这关系到周王朝和诸侯国和谐安定的大事。周王朝统治者将兄弟友悌的常情融进了伦理道德之中,并在叙述兄弟之间绵绵情意中不知不觉蕴含政治的目的,并且具有很深的社会人文教育的文化意象,对今天倡导兄弟友爱、家庭和睦、社会和谐稳定具有重要的人文教育意义。
总之,《诗经》不管是从它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上看,还是从它的社会人文教育的价值看,《诗经》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诗经》在弘扬民族精神、传承中国文明、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等都有其特殊的人文教育价值。它是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的典范,是中国文化的典籍,蕴含了丰富的社会人文精神,集中体现了周代“敬天保民”的人文精神。《诗经》中蕴含的爱国情感、父母亲情、朋友之情及对国家社会的忧患意识等,都具有重要的原创性的人文教育意义和价值,在塑造中华民族的人格和灵魂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刘昌安:《<诗经>的文化价值及现代意义论析》,《文史纵横》2006年第9期,第118页。)《诗经》是中国古代社会伦理教化的教科书,对周代民众起了重要的教化作用。它不仅是一部反映周代社会、历史、政治、宗教和哲学的诗歌总集,而且是中国古代礼乐教化的集大成者。特别是在燕飨诗中不但反映了君臣、兄弟、朋友相聚宴饮的欢乐场面,而且在塑造人的人格、培育人的文化修养等人文教育上具有重要的价值。
因此,《诗经》不管是在历史长河中,还是在当今构建和谐稳定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新进程中,都具有重要的人文教育价值。在中国社会转型期,《诗经》中蕴含的深厚爱国情怀和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是新时期构建和谐、稳定社会的催化剂,是调整社会各阶层不同心态的润滑油,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文化基础,是弘扬中华民族“以和为贵”的传统美德的文化根本。《诗经》中体现的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以及人自身之间的和谐融洽关系,同样是当前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人文精神的基础,对提高民众的人文精神素养,净化陶冶人们的心灵和性情,激发人们的文化热情和创造的智慧都具有重要的教化作用。《诗经》中蕴含丰富的社会人文精神,不但是《诗经》成为古老经典的根源,而且具有社会人文教育的不朽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