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还真不是个好故事
昨天在知乎看了《大鱼海棠》（以下简称大鱼）一篇洗地式的影评文，写得杀气腾腾，大有种“非议我非人哉”的霸道。我对这部“十二年磨一剑”的动画也早有兴趣，正好赶上《大鱼》正式登录腾讯视频，我就在昨晚认真看完了这部作品。感慨颇多，思考也有很多，遂写本文一表自己的看法。
目录
一、《大鱼海棠》为什么不是一个好故事？
二、如何客观地评价《大鱼海棠》？
三、一个好故事到底该怎么讲？
四、国产动画究竟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一、《大鱼海棠》为什么不是一个好故事？
初看《大鱼》时有些惊讶于国产动漫的水平已臻此境，相较于去年的《大圣归来》又有所进步。但在得知此片经过十二年的筹划，并且耗资超过3000万元时，又不免异常失望。失望的不是《大鱼》没有做出吸引人眼球的特效，而是《大鱼》剧组用了十多年时间，却没有将一个本应当讲好的故事讲好。
影评对于电影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其进一步的诠释可以使影片更加丰满和完整。但一部相对完整的电影，就算在观众第一次观影时有晦涩难懂的情节和细节，那么在观众阅读完影评的解析后，也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太精妙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但《大鱼》的观众在带着疑惑阅读完那些试图解读电影的影评后，产生的感觉最多也只是“还是不懂啊，是不是我太傻了？”“好吧，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更不要说部分群情激奋的观众早就开始吐槽了。诸如此类的感受在一定程度上就能够体现《大鱼》故事性的严谨的缺失和逻辑性的崩坏。
那么，《大鱼》为何不是一个好故事呢？
1.莫名其妙，世界观构筑失衡
《大鱼》试图构造的世界观是一个海底的神话世界，而影片也的确用精妙的笔触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外桃源，然而这世界看起来奇妙，实则有些莫名其妙。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形态各异，且拥有各种各样的通天神力，俨然就是人间所称的天神。而影片也通过“人间巡游七日，观察海底族掌管的自然规律”这样的开头，给观众以“海底族就是神”的第一印象。但影片又说，一群掌管着风云变幻和人类灵魂的家伙竟然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其他人”。这就很有意思了，不仅如此，影片在旁白中还称“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海底一条巨大的鱼”“大鱼就是人类的灵魂，从出生开始他们就从未忘记”，观众听到这些话，自然会期望人类世界与海底世界有着某种联结，譬如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祖先，或者就是两个次元的镜面世界等等。
正当我们以为影片已经将初步的世界观构筑完毕时，影片却对人类世界的刻画戛然而止，不仅没有进一步细化世界观的设定，甚至没有提及过人类世界的丝毫。这样，海底一族对于人类的敌意自然无从解释，人类生老病死的周而复始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好人死后变成海豚，坏人死后变成老鼠，那么只有死没有生吗，灵魂岂不是越来越多没有消亡？），显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往后的故事就更是莫名其妙了，既然海豚尤其是红海豚是善良的化身，为何海底族会在海底世界出现海豚时如临大敌？椿家人为何会对椿养鱼持强烈的反对意见？这些理应给出解释的东西在影片中都没有出现任何端倪。最莫名其妙的还要数椿母亲的那句“不，我不相信我的女儿是这种人！”这是得做了多大伤天害理的事才能说出这种话啊？
故事高潮的出现则更显莫名其妙。就是因为湫发了一个酒疯，海底世界的灾难就开始了？为了实现情人的愿望，就算以毁灭世界为代价也毫不足惜？就不能通过开启正常的天井去人间？影片的价值观已经显得有些偏颇。
即便不在意这些细节，影片的矛盾激化也不免有些生拉硬套的嫌疑。椿说牺牲就牺牲了？就算是牺牲，那观众也并不知道她有这个能力，看起来就像开挂一样，一点也不科学（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科幻片，领会精神）。海棠树变大了，海水倒灌就停止了，这又是什么原理？应当对这种剧情的巨大转折给出合理的解释或是充分的铺垫，否则很容易让观众出戏，剧情也很难实现连贯和平滑。
2.滥用伏笔，结局交代不全面
《大鱼》在该做铺垫的地方没有做好铺垫，却做了很多无谓的伏笔，看完电影后细细想来，整部影片似乎充满了漏洞。在钟爱此片或是妄图洗地的人眼里，这些漏洞都是可以完美解释的，我却很认同一位观众的观点，第一观影体验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伏笔本身就是对影片剧情发展起推波助澜和完善情节作用的，如果被用于明珠暗投，反而本末倒置。
譬如椿晚上偷偷离开家跑到渡口时，还顺手开了一盆花，抱起来就走。试想你是要去救你的恩人，谁会无缘无故抱盆花拖累自己？这盆花肯定是有重要作用的。然而还真没啥用，过了个桥就给放下了。第二天这盆花还被湫抱着睡了一夜，试问湫是如何知道这盆花是椿的？如果说这盆花是一开始就埋下的一个伏笔，那么为何一直到影片结束都再也没出现过这盆花？
再比如鲲的那个海豚笛，如此重要的信物，剧组完全可以把它作为一个影片的线索建立剧情，结果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唤醒了几次昏迷的鲲。最后海豚笛被鼠婆子抢走，再也没出现过，是不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海底世界中的几个有名有姓的神，嫘祖、松子、祝融等等，笔墨也相当有限。嫘祖的作用就是一开始的骏马租赁商，以及最后的裁缝。祝融的作用就是追杀鲲。而松子竟然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展现任何能力，完全就是个跑腿的。和国外优秀动漫相比，对于小人物形象的塑造一直是国内动画的巨大弱项。譬如《冰河时代》里的小松鼠，疯狂动物城里的甜甜圈豹、树懒闪电，《海底总动员》里吵架抢食的海鸥，《头脑特工队》里的粉象冰棒，《超能陆战队》里的警官葛森……即使是一些不影响主线剧情的小角色，梦工厂和迪士尼也从不吝惜笔墨进行描写，即使寥寥几笔，也能将其鲜明的形象跃然荧幕。而看到最后，我们甚至连湫的能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发大水吗？）。
3.反派缺失，正邪对比不鲜明
《大鱼》最突出的问题，在于没有真正的反派。这是故事意义缺失和内容肤浅的最大症结所在。有人说，《千与千寻》中也没有反派啊，殊不知这也是《大鱼》被指抄袭《千与千寻》的证据之一。我当然不愿意相信影片抄袭，但就算只是无意识地模仿，恐怕也只是学了个皮囊，没学到精髓。
《千与千寻》中最大的反派，是人类的贪欲。因为贪婪，便也不在意如此诡异出现的食物吃下去是否安全，也不会顾及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就吃是否礼貌。影片中千寻的父母变成猪也是这一点的影射，而千寻用自身的勇敢善良机智和好运，经过一系列奇遇化解了父母免于被作为猪被屠宰的厄运，这样故事不仅完整且引人入胜。影片结局中，父母恢复人身却丧失了变成猪这一教训的记忆，又增添了影片本身的悲剧意味，引发了人们的思考。
而《大鱼》本身的故事，则似乎完全没有树立反派的意识。一开始人类对于海豚的捕杀，似乎是要将人类作为反派了，结果人类之后再没出现过；一只眼的灵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阴险狡诈，声音还那么诡异，总该是反派了吧，人家不仅帮忙复活了湫，还想培养他当接班人，这才是幕后默默给主角擦屁股的大神好吧；鼠婆子看起来不坏，还帮椿救了粪坑中的鲲，不过最后利用了椿，要是像《疯狂动物城》那样来个绵羊吃狮的剧情反转也成，鼠婆子偷走海豚笛变年轻的那一刻，海底族长老还喊了一句“作孽哦”，我们几乎都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反派了，结果跑了以后啥负面效果都没有，而且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这叫什么事？
全片的节奏就是，女主闯祸了，男主给擦屁股。男主闯祸了，女主给擦屁股。女主擦屁股死了，男主再擦。男主擦死了，故事结束了。电影看完了，我问你得到了啥？什么从主角身上学到了勇敢智慧、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这样虚妄的词句你就不觉得恶心吗？然而除了这些，你要还想有什么更多深入的思考也自然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故事线索，离引人入胜这种评价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二、如何客观地评价《大鱼海棠》？
《大鱼》作为一部筹备了十多年的动画作品，其内容空洞，主线缺失，内涵模糊，人物刻画很不鲜明，不仅跟好莱坞动画和日本动漫没有可比性，就是跟近年来的中国动画作品相比，在观赏性上也要大打折扣。
好了，坏话说完了，我们来变个脸。就是这样一部烂作，也不失为中国动画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通过众筹的方式获得了庞大的投资，是第一部真正意义的国民动漫。它让中国观众意识到，我们也能够有这么磅礴大气的场景制作，也能有这样唯美的动漫配乐。很多看过这部动漫的女孩子都说在看的时候流下了眼泪。这说明在某个桥段，我们也有着到位的情感冲击力。
尽管《大鱼》中的细节注重有些本末倒置，我们依然不得不赞扬它的某些细节，譬如人物的动作不像原来的动漫那样生硬，有了很大进步，大场景的绘制十分精致，壮观的福建土楼，浩瀚的星海，恰到好处的2D3D转换，唯美的服装等等，这些都是国产动漫大电影初长成带给我们的惊喜。
我们不应用衡量好莱坞动画的标准去衡量《大鱼》，那是对它的不公平。毕竟我们不能奢求中国动漫产业跨越式的发展，更不能随便否定动画人辛勤的劳动成果或是摧毁它们的梦想。我这篇文章，更多的是针对那些无脑的洗地者而言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不好我不说，不是你好，而是我好心。
也许，我们只是缺一个好的剧本，也许，我们只是少了那份慢慢坐下来把故事理顺的耐心。国产动漫，就像椿一样，是个漂亮的女生，有着自己的想法和个性，却单纯而普通。她在长大，我们必须呵护着她长大。
三、一个好故事到底该怎么讲？
一个好故事，明确的线索是必须的。《大鱼》就栽在这上面。有人会说，《大鱼》的线索就是把鲲养大然后送回人间啊。我说，《大鱼》最大的问题，是为了这条主线几乎放弃了其他暗线。
就故事本身而言，还应该有多条暗线，比如《疯狂动物城》的主线是调查食肉动物失踪之谜，但几乎每个主要人物身上，都有着自己的暗线。朱迪和尼克的爱情、尼克洗脱别人对自己的偏见、朱迪摆脱童年的阴影、警察局的内部洗牌等等都是暗线。那么在《大鱼》里，为了表现主线，剧组几乎将其他暗线全部抹杀。椿和湫的爱情没有结果，鼠婆子费尽心机利用鲲回到人间没有结果，椿在看到海底世界一片涂炭决心牺牲自己弥补错误没有结果（指没有体现大家对椿的谅解），就是唯一的明线鲲最后和椿有没有在一起，他们生活得怎么样还是要靠你想象，看电影的观众怎么会爽？
所以我觉得央视的评论很对，这种三角恋的故事，讲好了就是经典，讲不好就是垃圾。《大鱼》的创作团队明显没有讲好这种三角恋故事的能力，这样的三角恋，还真不如全部死光来得痛快。如果只讲椿和湫，或者椿和鲲，《大鱼》的故事不仅不会单薄，脉络还会更加清晰，那么其实也不失为一部完整圆满的故事。
就《大鱼》剧本本身，我在此提出了几个不同的版本改动，虽良莠不齐，却每个都要较原作更加完整。孰优孰劣，还凭各位多提意见。
1.人类威胁版
椿来到人间游历，见过繁华的外滩，壮美的三峡，秀丽的桂林，湛蓝的南海，最后返回的时候因为贪玩，意外遭遇了人类的补豚船。椿奋力挣脱，却也使连结人类世界和海底世界的通道被发现。为了捕获更多的奇特生物红海豚，人类采用超声波声呐探测仪，不想引发了海底世界海天交接处的不稳定，海水倒灌进海底世界，成为一片汪洋。为了拯救海底世界，弥补自己的过错，椿最后变成了一棵海棠树，奋力长出枝桠补天，但漏洞越来越多。对椿爱慕已久的湫化成了一只鲲鹏，将海底世界吞入肚中，最后和他的爱人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在一起。
2.最小修改最狗血三角恋版
椿将鲲养大，最后大到整个海底世界都容不下他了，不得不想办法将其送走。而椿也发现，自己对鲲的感情从最开始的感激到后来的依赖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爱情。一天由于鲲意外地撞到了海天交接的地方，引发了海水的倒灌，椿为了拯救这一切变成海棠树补天，湫看不下去了，就向灵婆用自己的寿命做了交换，椿和鲲两人回到人间，从此度过一生。
3.完美剧情人神恋版本
湫是人类世界的一个海洋生物学家，一日看到了罕见的红海豚便驾驶着SDV（就是COD8里那个水下单人推进器）跟踪，不想被漩涡吸入了海底世界。椿救了湫，并为了躲避海底族对湫的追杀在海底世界展开一系列冒险，最后两人暗生情愫，最后只能逃离海底世界。鼠婆子为了洗脱数百年来自己的恶名，企图毁灭海底世界，利用湫祖传的海豚笛强行打开了海天之门引发海水倒灌，就在海底世界即将毁灭时，椿湫二人合力制止了鼠婆子的飞升，众人也放下了对湫的敌意和偏见。生死存亡之际，湫发现了海豚笛的秘密，原来海底世界就是上古的一个大鱼鲲所化……（此处可有多个结局，但二人须同生共死）
在《大鱼》中，灵婆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道这世界上最悲哀的是什么吗，是你发现自己犯的错误，你根本无法弥补”。私以为这句话改成“这世界上最悲哀的是你打算弥补自己的错误，却为此犯下更多的错”会更加应景，剧情本身也要深刻不少。其实线索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特写，都可以在整体完整性中承担坚实的骨骼架构。但《大鱼》在我看来，恰恰缺少了这种坚实的骨骼。
看过给《大鱼》洗地的几篇文章，其大体含义都是，《大鱼》的传统内涵源自于《庄子》和《山海经》，正因为这些古书没多少人懂，所以片子的内涵也是开放的，随你想象，这是一种意境。一个故事讲到最后，没有人懂，最后观众只能似懂非懂地将故事理解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境，而是讲故事的人的悲哀。这个道理，往后我们中国的动画制作人一定要懂。
四、国产动画究竟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国产动画相对于外国动画而言，其产业链不完整，审核机制给的限制也多，因此做不好究其因不是国产动画的错，而是大环境不好。但正因此我们才需要从内核上做出改变，而不是照虎画猫，照葫芦画瓢，否则做出来的动漫再怎么华丽，也只是一份好莱坞式的快餐。一部好的动画，其应该拥有丰满的人物设定，丰富的故事内涵，亮眼的动画效果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像好莱坞动画大片，筹备周期差不多是一到三年，其间剧组会反复商讨剧本，然后再筹资拍摄。剪辑时会再次衡量剧情，将近一半拍摄的镜头都不会进入最终的影片。当然这也是美国影片业财大气粗的表现。国产动漫投资有限，自然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很多剧情都要根据画面做出调整，拍摄完成后能够串联成一个基本的故事也就成了，不会对情节细抠，这自然会导致影片的剧情出现紊乱。
国产动漫看起来是剧情向资金妥协，实则是影片制作人的心态浮躁、态度敷衍。这样的评价虽然过重，我们却不得不把话说得狠些。然而，如果给动漫业者提供一个理想的创作空间，想必这种浮躁的心态也会渐渐消弭，日本、欧美早已建立起了这种创作空间和完整的动漫产业链，我想这些才是我们与其最大的差距所在。
很多人说《大鱼》的剧本创作中有今何在，怎么会写出烂剧本呢。我看过今何在的《悟空传》很多遍，写的很大气，也很深刻。但事实上，用镜头讲述故事跟写作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擅长写作的人不一定是个好的编剧，这点我在进行微电影的剧本创作时就有很深刻的体会，更不要说拍摄一部动画长片了。由此看来，无论是电影《悟空传》还是《三体》都没什么可期待的，拍的没有原著好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是看骂的狠不狠的事了。
国产动漫还有多长的路要走，这个问题不如改成国产动漫究竟能走多远。我想这个问题不光要问动漫业者，更要问我们自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