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吞音”的北京话在互联网上火了,“胸是炒鸡蛋”(即西红柿炒鸡蛋)、“王五井儿”(即王府井)、“装垫儿台”(即中央电视台)等。“原来北京话这么有趣儿。”争相转发的网友读来会心一笑。一些网友发现,虽然大家生活在北京,但能听到这流利的北京话的场合已经越来越少。

不过很多相声演员、民俗学者认为,这种所谓“流利”而“吞音”的北京话,并不值得效仿与推广,因为他们并不代表北京这座城市应有的包容精神。

几句北京话刷爆朋友圈

几天前,一张图片刷屏了社交媒体,图片上有8个北京话发音的词语,即上述几个词以及“西日门”即西直门、“公乳坟儿”即公主坟、“马丫铺”即马家堡等几个地名。随后网友们开始造句:“我看着装垫儿台转播奥运会,吃着胸是炒鸡蛋,倍儿爽。”

很快又有网友制作了“吞音教学”的动画,还分析了北京话吞音的规律。比如三个字的词,中间那个字的发音常常被一带而过,比如拼音中的zh、ch、sh常被吞音成r等。视频后面的评论中,有人表示“这些北京味儿,我都记得,也都会说。”

也有网友表示,这些北京话地域特点太强,不利于交流与理解,“咱们当个笑话说说就行了,可别让孩子们学去。”这样的意见也收到了不少赞同。

“这些北京话的‘侉’味儿,以前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如今变稀罕了?是我们少见多怪,还是北京话正在消失呢?”

图随便图快导致吞音

据北京语言大学研究北京话的张世方教授介绍,吞音的形成,深层原因是语言“经济性”原则的制约。任何语言的语音、词汇、语法一般情况下都有经济性的要求,简单、简便是重要体现,其中吞音就体现了这种简单、简便的需求。

北京话的语速较快,“在发音上出现‘寅吃卯粮’的现象,前一个音还没发利索,后一个音就着急忙慌地跟上了。吞音导致合音,如北京话‘不用’说‘甭’,其使用范围已经超出了北京话,其他方言中也有不少类似的词语,生命力都很顽强。”张世方教授说。

公交售票员曾是最典型

这次刷屏的北京话“风潮”帖子里,8个词有7个都涉及了北京的地名。自然,生活中最常听到这些地名的场合便是公交车上。

1984年6月21日,北京晚报曾经刊登过一封读者来信,售票员报站后说“请下车”,吞音后被外地乘客听成了“掐车”。这位乘客还以为“掐车”是“卡车”的意思,“卡车我不换,于是过了站。”

北京公交售票员说话快速、吞音严重,以至于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成为了社会批评的对象。今年60岁的赵女士刚刚退休,她曾在长安街沿线的公交车上当过售票员。“当年的扩音器质量差,加上售票员犯懒、说话太快,对外地乘客爱答不理,时常发生乘客坐过站的现象。一些外地乘客为此投诉我们服务态度差,甚至在车上就吵起架来。”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售票员觉得挣钱少、工作累、没前途,才会有这种现象。”赵女士所在的车组,后门售票员与她年龄相仿,是个急脾气。“有乘客向她问路,她那一张嘴,十几个字儿恨不得一秒钟就说完了。”听不明白的乘客不好意思追问,又会挤到前门向赵女士继续问。“咱给人家好好解释,后门售票员还挤眉弄眼,说你跟他们白费什么力气。”

为此车队的领导没少批评售票员。1985年4月20日北京晚报曾报道,公交公司自查发现,四成的售票员报站不合格,“究其原因,一是有些人责任心不强、缺乏在公交车辆这个首都精神文明的窗口工作的光荣感和对乘客负责的精神;业务能力不强,比如说报站快,讲得快,讲得轻,不重复,加上没有突出站名这个重点,给乘客造成了不便。”为此公交部门制定规则,避免这一现象发生。

吞音北京话近年几乎消失

“实际生活中我感觉到,小时候那会儿,南城这样说话的人偏多,而北城这样说话的偏少。”32岁的李先生说,“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北城相对繁华,社会交际发达。不过,即使在南城现在也很少听到这路北京话了,因为南城也变得很现代化了。”

在他看来,包括吞音在内的很多北京土话,都是在近十多年里慢慢消失的。“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说话习惯开始变了。和外地的同学聊天,稍微说得快一点儿、侉一点儿,他们就听不懂。工作之后,很多朋友、同事都是外地人,说话中当然要避免吞音。”于是,“很多用词习惯、发音习惯都变了,甚至忘记了。我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北京话了。”

但是,“偶尔还能听到胡同大爷们用侉味儿、带吞音的北京话聊天儿,我不仅能听懂,还觉得很亲切。”

“吞音并不代表北京文化”

如今公交、地铁早已使用了标准普通话的报站机,但售票员嘴里的北京味儿还一直是相声里调侃或批评的话题。2012年,26岁的清华传播学博士、青年相声演员李寅飞,写过一个相声段子《杂谈北京话》,其中提及了售票员吞音的现象,让不少观众捧腹不已。

李寅飞介绍,这段相声“是根据小时候生活来的。当时我家住在北苑,经常乘坐358路公交车。沿途的站名,沥青厂、干杨树、蒋宅口、小关,经常被售票员报站时候带着吞音或是儿化音。”

有网友认为,吞音北京话是北京文化遭受冲击后,北京人的思乡之情得不到宣泄的结果。但李寅飞认为,这些吞音北京话,虽然令北京人怀念,但并非京味儿之精髓。

他认为吞音说话习惯源于“嘴懒”。“只有胡同串子才那么说话。吞音吃字让北京话丢失了甜润和入耳的熨帖。侯宝林先生说的也是北京话,很入耳,很好听。京派评书从连阔如到王玥波,说话都没有吞音的。”

“火了”并不一定代表正确。“葛优的‘北京瘫’前一阵子也火,可是那么坐着好看吗?小时候若是那样坐着,我爸就该抽我了。”

此外他认为,吞音的北京话也不能代表典型的北京文化。“不可否认,城墙没了,胡同四合院拆了,鸽哨声也听不见了,北京人难免伤感。说到北京人对故乡的感情,我们就得弄明白,‘乡’究竟是什么。北京的文化,本应兼容并蓄,而不应该以市井文化为代表。它在交融混杂中,一步步前行,体现了一个城市的包容。这样的土话与这种博大的精神是不符的。”

专家主张宽容对待语言

“这些年,政府也在收集、录制北京各地、各时代方言,留作资料。吞音的北京话,留在资料里就得了。北京话确实有吞音的特点,但发音也得是正经带着北京味儿,否则听上去不干不净。”老北京网掌柜、民俗学者张巍说,“即使有人保持这种习惯,也仅仅是个人行为,没必要特地去保留,更不应该去推广。大家当个笑话看,看过就忘了吧。”

北京民俗学会秘书长高巍,从这几句北京话中,却读出了“温馨的回忆”。“平房小院里,李大爷、张大妈关照你的生活,这样的场合经常使用这路北京话。邻里之情随着随意的发音,留在了你我记忆中。”如今高楼大厦林立,“如果这番话能让你去思考,并做到邻里和睦,就是一件好事儿。”高巍先生也认为,这样的北京话虽然包藏着上一个时代的感情,但现在使用是不合适的。

张世方则认为,“对待语言要宽容。存在的就有其合理性,尤其是语言。北京人都接受这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就说明这种说法在北京这样一个语言社区里得到了认同。”因此,没必要刻意改变语言的习惯。本报记者 张硕 J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