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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诡笔记|古代笔记里找得到“地震云”吗?

呼延云(推理小说作家)
2017-08-19 18:13
来源: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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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阿坝州九寨沟发生地震,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但与此同时,一些关于地震预测的“民科”又不胫而走,这一次流传最广的是“地震云”。就是说地震发生前,上空会出现形状奇怪的鱼鳞状或肋条状的云朵,看到这种云就赶紧逃命要紧……这当然是一种误传,地震预测是世界公认的科学难题,迄今在国内外都处于探索阶段,假如了解到全球每年都要发生超过一千次的5级以上破坏地震,那么偶尔在地震前拍摄到的“怪云”只是小概率事件,根本无法作为地震预测的依据。

不过确实有朋友最近问我,在我国古代笔记中有没有关于“地震云”的记载呢?笔者查询了很多资料,只能遗憾地摇摇头,虽然在网上有“明天启年间,意大利传教士龙华明和高一志摘录西欧古籍,写成《地震解》一书,其中有‘昼中或日落后,天际晴朗,而有云细如一线甚长,震兆也’”这样的文字,但是明清学者的笔记中,虽然对地震有各种各样恐怖诡异的记载,但真的不干“地震云”什么事。

一、“地震雷”比“地震云”更常见

中国幅员辽阔,自古就地震多发。古代的科学工作者从很早就开始致力于地震监测和地震预报的研究工作,比如大名鼎鼎的张衡“地动仪”,即是一例。那时无所谓“官科”、“民科”,只要会写字,任谁都可以记录下地震发生的经过和地震前的种种诡异情状。其中不但看不到什么“地震云”,反而倒是能找到相反的例证。

比如清初学者王士祯在《池北偶谈》记录的康熙戊申年六月十七日发生的“郯城大地震”:“山东、江南、浙江、河南诸省,同时地大震,而山东之沂、莒、郯三州县尤甚。郯之马头镇,死伤数千人,地裂山溃,沙水涌出,水中多有鱼蟹之属。”这次地震发生的前后出现了两个“异象”,一个是天上发出打雷一样的隆隆声,带动着“钟鼓自鸣”;另一个是淮北沭阳有个人“白日见一龙腾起,金鳞烂然”,而重要的是下面这句“时方晴明无云气”——不但没有“地震云”,反而是“万里无云”。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也记载了自己在“郯城大地震”发生前听到了“地震雷”:“余适客稷下,方与表兄李笃之对烛饮。忽闻有声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众骇异,不解其故。俄而几案摆簸,酒杯倾覆;屋梁椽柱,错折有声。相顾失色。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趋出。见楼阁房舍,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声,与儿啼女号,喧如鼎沸。人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顷刻间,满大街都站满了赤身裸体逃出家门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惊惶失色,议论纷纷,都忘记了应该穿件敝体的衣服。

从史料笔记中可见,与其把“地震云”当成预测地震的指标,还不如听听“地震雷”更加靠谱。明代学者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录了嘉靖十五年发生在四川的一场地震,“是年为丙申年二月二十八日丑时,四川行都司附郭、建昌卫、建昌前卫以至宁番卫”,地震发出了雷吼一样可怕的声音,“都司与二卫公署,二卫民居城墙,一时皆倒”。这次空前的垮塌导致死亡惨重,一共“压死都指挥一人、指挥二人、千户一人、百户一人、镇抚一人、吏三人、士夫一人、太学生一人、土官土妇各一人,其他军民夷獠不可数计”。主政的徐都司父子、书吏军伴等百余人,无一人得脱,全部罹难。地震导致“水涌地裂,陷下三四尺”,卫城内外都像浮块一样漂在水面上,余震到三月初六日还在发生。

四川地震多发,民众受害往往特别严重,在古代笔记中也记录得特别详细。这里摘录一本稀见笔记——明代学者钱希言所著的《狯园》中,对发生在万历庚戌年二月十九日的一场大地震的记录。这一天的凌晨(五鼓后),“西川安绵道石城、永平、五城诸镇”,先是大地发出了剧烈的吼声,然后各个公廨“屋瓦梁木拉然有声”,接着房屋开始垮塌,官府建筑尚且如此,何况民居,“四境之内,十室九倾,号呼沸天”。没过多久,“川南道泸州诸卫”也发生了大地震,“天地昼晦,山川震动,暴雷怪风,发屋折木”,没多久又下起了暴雨冰雹,“计掀揭官廨教场数十余处”!漫天飞舞的沙尘遮天蔽日,“咫尺不辨”,更加可怖的是,“瓦木竹树、旗旃帷盖之类俱飞在云中”,简直就是美国灾难片的既视感。地震导致的黔江涨水,冲城裂岸,洪水淹没了几百里土地,受害的民众更不知几何。

二、来自阴间的“丈高男子”

古人相信“天人合一”,任何灾异现象都征兆着老天爷对统治者的不满,如果相关责任人等再不加以改正,那么更严重的惩罚将为之不远。比如明代笔记《草木子》里记载,元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元顺帝统治的至正丁未年,“太原地大震……居民屋宇皆倒坏,火从裂地中出,烧死者数万人”,结果第二年太原被明军攻陷……所以一旦地震发生,有责任心的皇帝都会检讨自己在政治上的过失。

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北京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清代学者董含在《三冈识略》中写到:“七月二十八日巳时初刻,京师地震,自西北起,飞沙扬尘,黑气障空,不见天日,人如坐波浪中,莫不倾跌。未几,四野声如霹雳,鸟兽惊窜。是夜连震三次,平地坼开数丈,得胜门下裂一大沟,水如泉涌。官民震伤不可胜计,至有全家覆没者……内外官民,日则暴处,夜则露宿,不敢入室,昼夜不分,状如混沌。朝士压死者则有学士王敷炳等,积尸如山,莫可辨认。通州城房坍塌更甚。空中有火光,四面焚烧,哭声震天。有李总兵者,携眷八十七口进都,宿馆驿,俱陷没,止存三口。涿州、良乡等处街道震裂,黑水涌出,高三四尺。山海关,三河地方平沉为河。环绕帝都连震一月,真亘古未有之变,举朝震惊。”

按照《广阳杂记》记载,这场地震造成“京城倒房一万二千七百九十三间,坏房一万八千二十八间。死人民四百八十五名”,其中有一位前河东道参政李元阳也不幸罹难,他的死却给后人留下了一段诡异的传说。

《池北偶谈》中说,跟李元阳一起遇难的还有他的两个仆人,谁知过了两天,人们掩埋尸首时,其中一个仆人苏醒了过来,说他被倒塌的房屋砸中时,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依然意识很清楚,但见两个身高一丈多高的男子把李元阳一家人赶出了门,自己也夹在其中跟着走,出门方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都在无声地往前走,“主人亦在焉”。走了一会儿,一个丈高男子忽然对他说:“你怎么跟过来了?你不在这些人当中,赶紧回去吧!”他回答说:“我家主人在队伍里,我得跟着啊!”那丈高男子需要驱赶的人甚多,就没理会他,又走了数里地,丈高男子见他还跟着,不禁怒骂道:“你怎么还不走?!”然后,“以杖击其背”,这人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这则故事的意思很明显,那两个丈高男子是来自阴间的使者,正在引领着大批在地震中罹难的人们往阴曹地府而去,仆人因为名字没在生死簿上,所以被赶回了阳世。

面对这场灾难,年轻的康熙皇帝下了《罪己诏》:“地忽大震,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阴阳不和,灾异示儆。”他不仅积极组织抗震救灾工作,并“发内帑银十万两”,赈恤灾民,还出台了一系列改革弊政的方法。康熙皇帝本身具有很好的科学素养,很难说他真的笃信地震与朝政存在因果关系,但他每每总能抓住时机,用惠民之利化解民生之痛,最终老天爷再有脾气,也只能还大清一个康乾盛世。

由此可见,在古代优秀政治家的眼中,地震前的征兆不足信,地震本身就是一种征兆,这才是更加需要警惕和严肃对待的。

三、脖子上都戴着枷锁

也许跟地震有关的最恐怖诡异的故事,要算清代学者和邦额在《夜谭随录》中的一段记录。

雍正庚戌年,北京发生了一场地震。地震前一天,一个来自西域的人抱着一个四岁的儿子到茶馆里喝茶。刚刚走进门,那孩子搂住爸爸的脖子,怎么都不肯进去,也哭闹着不让爸爸进去。这人觉得奇怪,想也许是这间茶馆人太多了,孩子嫌拥挤喧闹,不愿意进去,所以就换到另外一家茶馆,谁知那孩子“至则复啼,易地皆然”。

这下子,茶是喝不成了,当爹的困惑不已,问儿子:“你平时非常喜欢跟我一起到茶馆吃些甜点果脯,今天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哪个门都不入呢?”而小孩子的回答绝对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为啥?今天每一个茶馆里的人,不管是卖茶的还是吃茶的,脖子上都戴着枷锁,看上去很吓人,所以我不敢进去……”

当爹的愣了半晌,儿子又说话了:“不光茶馆里的人,今天街上的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很多都颈带铁锁。”

正在这时,有位邻居看见他们,过来打招呼,当爹的把事情一说,邻居大笑,觉得小孩子胡说八道,然后扬长而去。小孩望着他的背影说:“你也戴着锁,何必嘲笑我?”

当爹的不放心,抱着孩子,遇见相识的人就把事情告诉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哂而过,只有少数人,“或言小儿眼净,所见必有因,伺之可也”。

回到家里,小孩子“意犹未尽”,指着他的两位正在堂屋里玩闹的堂兄说:“他们也都戴着锁呢……”

“次日地大震,人居倾毁无数,凡小儿不入之肆,无不摧折,竟无一人得免。”而两位堂兄和那个在路上嘲笑他的邻居,也都被倒塌的房屋砸死。

这则笔记,很明显是依据小孩子“开天眼”的传说,杜撰出的一段故事,不足为信。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在惨酷的描述背后,埋藏着人们对地震造成巨大伤亡的恐惧与无奈,是否能够预测地震的发生,已经不重要,因为即便是小孩子预测出来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听信。所以在这则笔记的结尾,作者和邦额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劫数之不可逃也,类如此。”

经过无数地震科学工作者的不断努力,今天的我们已经在地震监测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虽然对于地震预测还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但是也取得了个别成功的案例,比如海城大地震的预报,帮助无数人民群众逃离了“劫数”,在地震科学史上树立起了一座丰碑。因此,我们应该对终有一天能够彻底杜绝地震对人类生命的伤害抱有信心。不过这里有个前提:不可盲目相信“征兆”,不可在21世纪还把“天人合一”那一套拿出来奉为圭臬,不可总把地上的事儿跟天上的事儿强扭在一起——脖子上锁只是个要命的传说,脑子上锁可真就要了命了。

本文发表于《北京晚报》,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转载。

    校对: 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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