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23岁时便已导演了她的第一部作品《远洋轶事》,随后她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属于自己的导演风格,导演了《杂嘴子》《家丑》等在威尼斯电影节等知名电影节上获奖的佳作。
《电影艺术》曾评价说:“她的影片叙事结构犹如一串葡萄,故事是枝干,细节、语言就象是长在枝干上的晶莹的葡萄。”
2001年后,因为身体原因,也因为感觉自己和时代已经格格不入,她在很长时间内淡出了电影创作,但她创作的念头却从未停止。在精神最困惑的时候,她返回了故乡宁夏西海固,那里又一次给予了她力量。于是,她想要拍摄一部与西海固有关的电影。
从动念、动笔、完成剧本到拿到投资,一直到2019年《红花绿叶》全国公映,刘苗苗等待了16年。
这部名为《红花绿叶》的电影将于8月5日七夕档在全国公映。刘苗苗称这部作品是自己“25年后的归心之作”。
▲《红花绿叶》海报
不久前,《文化十分》记者对刘苗苗进行了专访。
“愿天下眷属,都成有情人”
《红花绿叶》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 “先结婚后恋爱”的故事:在宁夏西海固,有这样一对年轻人,男青年的名字叫古柏,女青年的名字叫阿西燕。古柏生活在癫痫病的阴影之下,阿西燕则停留在未婚夫意外去世留下的惆怅当中。
原本对爱情失去信心的古柏,相亲时遇到了温柔美丽的阿西燕,在媒婆善意的欺瞒下,两颗受伤的心走到了一起。在对生活和爱的本能热爱之下,他们相互试探、相互靠近,彼此疗愈。
这是一部讲述人应当如何面对与处理有缺憾的生活,如何在生活中彼此扶持和共同成长的电影。影片中,古柏在黄昏的旷野里撕心裂肺地呼叫“阿西燕,阿西燕”的一幕非常动人。宣告爱情是年轻人最后的武器,在呼喊的那一刻,他们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一个看上去很“老”的故事,在观影过程中,却赢得了很多青年人的情感共鸣。在映后提问环节,有观众这样描述自己的观影感受:“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真。”
2018年,在第二届平遥国际影展上,《红花绿叶》获得首映单元观众票选荣誉最受欢迎影片奖,在第一届印度新德里Diorama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剧情长片银麻雀奖,并受邀参加第九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单元,第27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少数民族影展。
此外,《红花绿叶》还被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图书馆列入2019年馆藏中国电影。
日前,包括谢飞、陈凯歌、何平、王小帅、胡玫、王景春、赵涛、咏梅、陶红、杜江、马思纯等在内的100余位知名电影人都录制了视频,邀请观众七夕走进电影院支持爱情片《红花绿叶》。
朴实土地孕育出“苗苗”
“拍《红花绿叶》,是想呈现真诚、质朴的艺术气质。从目前电影市场看,这种气质已属罕见。”刘苗苗导演说。
刘苗苗出生在宁夏银川,祖籍是河北沧州。刘苗苗的父母属于“支边”人员,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调动到宁夏工作。12岁到16岁,刘苗苗在影片《红花绿叶》拍摄地宁夏西海固生活了四年。刘苗苗说,这四年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导演 刘苗苗:
西海固让我懂得了坚忍、质朴、深情并因此受用终生。那里养育了我,我始终和那个地方没有断奶。
在西海固那片土地上我感觉到了力量和爱。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你能看到男人的强壮、彪悍,女人的羞涩、勤劳。
16岁时,刘苗苗离开宁夏,进入北京电影学院78级导演系学习。在中国电影史上,北电“78”级是一个传奇,田壮壮、陈凯歌、李少红、吴子牛等著名导演均出自该班。而当年年仅16岁的刘苗苗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至今,刘苗苗还记得,入校不久的一天早上,她走进教室,坐在教室后排的田壮壮冲着她大喊一声“过来”。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站在田壮壮身旁,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一手拎热水瓶,一手端茶缸,嘴里还叼着黑杆天坛烟的“北京小爷”会把她怎样。没成想,田壮壮蹲下身去,帮她整理裤脚。
刘苗苗导演认为,女性进入电影行业是一件“美丽又残酷”的事。这四十年来虽无怨无悔,但回首再看,她感慨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如果爱得不够,我不可能撑到现在。”
和现在不同,四十年前,年轻人要得到做电影的机会是非常困难的。那时的规矩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毕业后分到电影制片厂,先要从场记做起,几年后升为副导演;担任几年甚至十几年副导演后,才有可能获得独立执导电影的机会。
刘苗苗也是从场记做起,23岁时,她导演了第一部作品《远洋轶事》。
1987年,刘苗苗执导了电影《马蹄声碎》,成本仅仅78万。这部影片展现的是红四方面军第三次过草地时的情景。为了真实再现当年红军长征,苗苗导演亲自带领摄制组进驻川藏高原拍摄,不能洗澡、保持饥饿的条件和状态使创作人员们更能体验到红军女战士们经受的磨难,真诚、热烈的全体创作人员在这种极端条件下的坚持,这样的作品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1994年的电影《杂嘴子》,苗苗说这是“最接近自己的片子”,她意识到电影和自己的关系越来越近了,艺术创作与自身表达渐渐统一,自己对电影艺术更加欲罢不能。该部在宁夏南部山区拍摄的影片最终获得了第50届威尼斯电影节国会议长金奖,第一次出国、语言不通的苗苗导演凭着仅有的外语小纸条,只身前往威尼斯参加颁奖典礼。
19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袭来,中国电影也开始了产业改革,电影商业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一些社会现象和行事法则,与刘苗苗的艺术创作观念和道德观念都相去甚远。在纠结中,刘苗苗创作了电影《家丑》。
《家丑》根据季宇的小说《当铺》改编,该片于1995年获得第二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但影片在商业上的收获却不尽人意,致使苗苗导演进入了漫长的蛰伏期。
导演 刘苗苗:
很痛苦,非常痛苦,在那种情况下,导演已经成为局里面一粒棋子,别人在玩资本、在做局,如果人家把你选到这个局里,你还在这很不识相地要搞艺术,要争话语权,那就很可笑了。
在拍完《家丑》以后,刘苗苗导演退居幕后,从事编剧、教学和电视导演的工作,直到2017年回归电影导演的身份执导电影《红花绿叶》。
然而,她的电影梦并没有消失。
导演 刘苗苗:
实际上这十几年我做了很多热身的工作,我写过连续剧,教过书,也拍了七八部电视电影,还拍两部连续剧,还拍过八集的中篇电视剧,这都做过。我一直在为大银幕作品做准备。
我在一直努力。我觉得能够给我疗愈的、能够让我重生的就是西海固这片土地,所以就一直没有断了这个念想,近乎执着地守住那个念想,一直到《红花绿叶》。
与命运“博弈”的女导演
《红花绿叶》的故事,源自宁夏作家、编剧石舒清的小说《表弟》。当刘苗苗告诉石舒清,说她想拍一部“真诚、质朴”的电影时,石舒清看着她,说,“你知道你给自己提了多高的要求么”?
刘苗苗第一次读到石舒清的作品,是在2004年。那时,她是一个病人。
2003年后,刘苗苗的母亲去世。那时,她的事业也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状态:
导演 刘苗苗:
好不容易找到点资金,但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没有做成。第二个问题是我的身体不太好,可能有一次机会非常好,有一个投资,但是由于我在拍的过程中间,因为我特别想拍好,压力就更大了,结果已经开拍又停掉了。
事业上的不顺,身体上的病痛,丧母之痛……种种压力之下,刘苗苗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因为抑郁症,她一度入院,心脏衰弱,身边只有姐姐和弟弟的陪伴照顾。
2004年时,刘苗苗的病情让她每天只能躺在沙发上,喝一点绿豆粥。在病中,她非常想念自己成长的地方,宁夏西海固。她一次次回忆着那片土地,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少年,以及自己在那片土地上的朋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弟弟对她说:“你如果不创作了你就是个病人,你要是创作了你就是艺术家。”
她少年时的老师,帮她从宁夏背来很多本土作家的作品。她躺在沙发上,一本一本地看,饿了就喝白开水,吃几片切片面包,偶尔喝一碗绿豆粥。看到最后一本书,是石舒清的小说。刘苗苗一气读完,觉得自己“快活过来”了。她对自己说:“我要活过来。”
因为拍摄《红花绿叶》,刘苗苗又回到了宁夏,回到了西海固。她发现,如今在大城市里,早已沧海桑田,但,在这里,却一切都没有变。人情还是那么淳厚,朋友还是那么亲密。
导演 刘苗苗:
看到那些非常淳朴亲切的面孔, 吃的他们家里新鲜的麦子和自己种的菜,做的粗茶淡饭, 腌的咸菜、酸菜、 洋芋面,他们自己也舍不得吃,但会给你宰一只羔羊,真的是就觉得非常好。
晚上我跟他们去放羊,我跟你说过,在夜色下放羊,就听到羊嚼草的声音,咔咔咔,静啊,天还像我小时候,星星好大,好近。只有在西海固那个地方,我才能体会到。
那是一种很真实的生活,我和石舒清在月下铺一个席子,念欧阳修的《秋声赋》,一边是鸟叫虫鸣,一边是月光。
《红花绿叶》中的演员,全都是刘苗苗的熟人和“发小”:古柏妈曾经和刘苗苗一起天天上学;古柏爸是古柏妈的弟弟;“媒婆”是古柏妈的妹妹。
在自己熟悉的土地,熟悉的朋友之间,刘苗苗得到了治愈。她还记得,那时,石舒清这样对她说:“你要和一种大的力量接通,你才能真正治愈。他说人的个体生命好像是一截电线,而这种大的力量是电源。你这个电线不插到电源上,你就是个废物。当你跟这个大的力量接通,跟土地、跟自然,跟一种更高意义上的生命存在形式接通的时候,你才能真正获救。”
刘苗苗说,在西海固这土地上,她找到了这种“大的力量”。
经历过起落,经历过生死,刘苗苗说,病愈之后,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柔软了。她更加认识到,什么才是人生最本真、最重要的东西。
刘苗苗将《红花绿叶》称为自己的“归心之作”--回归创作的“初心”。
导演 刘苗苗:
我先问问我自己想写什么?问问我自己什么是让我最感兴趣、最激动、最愿意倾听的故事?我觉得这样的片子才有可能好。
《红花绿叶》的成本不高,只有几百万。电影没有使用一位职业演员,片中16位有名有姓的角色全部为素人演员,加起来的片酬不到11万元。她坦言,自己想用不多的钱“老老实实拍一部好电影”“用低成本、非职业演员来拍一部好电影”。
不打折的是创作态度,是电影品质。刘苗苗说,“没有钱,所以只能掏心掏肺”。
通过古柏和阿西燕的故事,刘苗苗希望观众看完这个电影,能够更爱生命, 能够更爱生活。
“我希望电影能够唤起观众对纯爱的向往和记忆。”刘苗苗说:“我在朋友圈里面发了一句话,‘《红花绿叶》为真爱而战,功德无量’。”
导演 刘苗苗:
我现在已经57岁了,我年轻时的爱情观念是从一而终。当然,遗憾的是我没有实现,一辈子爱一个人的梦想虽然破灭了,但还是非常羡慕电影中的男女主的爱情。
爱情还是很美的,别糟践它。
《红花绿叶》点映之后,让刘苗苗最高兴的有两件事,一是很多80后甚至90后观众表达了对古柏和阿西燕这对情侣的喜爱,这超出了她的期待:
导演 刘苗苗:
我之前担忧,像我这么一种传统的情感,这么一个传统的叙事和线性结构,这么些非职业演员能吸引观众吗?我觉得如果他们不来看不喜欢这个电影也不是他们的错。但是现在年轻观众的反映已经给了我很多惊喜了,我很知足了。
另外一件,就是大师哥田壮壮为《红花绿叶》发了一条朋友圈,称赞她有“大师风范”。
刘苗苗说:“他说这个话还真是惊着我了”。
在刘苗苗眼中,相比年轻的时候,现在的田壮壮也“越来越宽厚,越来越柔软”。一代人在岁月的冲刷中慢慢老去,不变的,是当年爱上电影的那颗赤子之心。
“我想我们面对的是崇高的艺术,和我们对于艺术的无尽的爱,还有对电影史上许多大师的真正的膜拜和尊重,我们这一生所能做的是尽力而为。”刘苗苗这样说。
采访/马戎戎 撰文/张译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