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小而美”生活的我们,可能有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如何在当下的历史脉动中,从世界的角度回望我们生活着的“大而全”的亚洲空间。
2016年,中文出版界似乎很有默契地在年初和年末分别出版了美国学者和旅行家斯图亚特·戈登(Stewart Gordon)所写的“When Asia Was the World”一书的繁体版(名为《旅人眼中的亚洲千年史》)和简体版(名为《极简亚洲千年史:当世界中心在亚洲(618~1521)》)。
在如今世界重新发现亚洲的时代,去讲述“当亚洲就是世界”的故事,个中体现的折射与反射,以及过去和当下、亚洲与世界的对视,着实很有意思。
作者在中文本序言中这样自况道:“这本书并非任何一部传统的亚洲史,而是透过诸如使节、商人、朝圣者或者哲学家的双眼,对波斯、中东、中亚、中国与印度所照的一系列街头摄影。有好几个主题一再出现,包括海盗劫掠、奴役、政治联姻、海上之旅的危险、名誉在信用网络中的重要性,以及王权象征的共通点。”在作者看来,正是这些共同特色也将中世纪庞大的亚洲世界与我们这个时代联系在一起。而本书所力陈的,则“是一种交流密切而广泛的亚洲史观点”。历史一直在变,而唯一不变的则是人的生活及其对生活场景的记录本身。依靠着这些记录,我们重构了当下的世界,也在重构着过去的世界。而作者呈现给我们的,就是一个千年来亚洲人如何认识世界的个性化片段所编织起来的世界图景。
可以说,正是这种个性化的观察和叙述风格,给了我们以一般教科书式叙述所不同的认识基础。在作者的笔下:“玄奘的旅途正好与中国唐朝的辉煌开创互相辉映。汉人的影响力不仅很快就超越了玄奘这一路上经过的七座烽候,更沿着商路延伸超过六千里路,同时也东向及于朝鲜与日本。”而到了阿拉伯帝国崛起的时代:“伊本·法德兰或许会注意到当地与阿拉伯沙漠地带的相似之处。虽说阿拉伯很热,欧亚草原很冷,但若要在两地的稀少人烟与不毛生态中存活下来,同样都需要格外出色的技巧与坚韧。这两个地区都有以牲口为基础的经济,以及以血缘为根据的氏族结构。人们必须从小就懂得骑术、狩猎与战争。对于草场、水源的争夺,以及因血仇而起的战争都相当常见。阿拉伯的牧民也跟欧亚草原牧民一样,和绿洲城镇以及定居农民关系紧张。他们都需要城镇供应铁、衣物与食物。城镇则需要游牧民族养的动物来拉车与供应肉品。各个城镇也会将放牧的动物毛皮制成毛毯和布料。只是双方虽然如此互相依赖,但在阿拉伯与欧亚草原上,游牧民族与城镇之间仍然经常发生战争。”
在古代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竞相角逐的岁月中,西亚、南亚世界与东亚区域的交往呈现出一番新的面貌,那就是知识和思维的对接:“对于大亚洲世界的南方水路沿线贸易来说,这艘十世纪沉船里的金属锭和人工制品意味着什么?中东、印度与中国地区大型王国的发展,加上品味相对讲究的城市居民,共同创造了对黄金、象牙、丝绸与珍珠等奢侈品的需求,而这些商品正是‘富饶东方’的代表性商品。至于贸易路线上与这些奢侈品同样重要的,则是有关宗教信仰的物品——经书、神像、绘画、法铃,诸如此类。这些商品都是由专业化的中心所生产。带着这些物品千里跋涉的通常都是僧人,藉以撑起跨洲的知识与心灵纽带。但是,若与奢侈品或宗教器物的买卖相比,平凡无奇的区域性商品或许更有经济上的价值。”在千年之后,当海上丝绸之路重新开启之时,我们依然发现,这些区域之间曾经的知识之旅,如今已经在散发着文化的光辉。
当然,如果个人的印记能够嵌入到亚洲内部联系的文化之中,那么就更容易为整个亚洲空间的人们所铭记。作者提示我们:“在伊本·巴杜达的回忆录里,像他这样的人可说是俯拾皆是。他们身怀伊斯兰律法专业、宗教训练或是行政长才。这些人是整个伊斯兰世界里法律、宗教与学术的中流砥柱。他们从西班牙、突尼斯与中亚出发,前往巴格达、德里,或是马拉巴尔海岸王国寻找工作机会。这些人绝不只是下层的小小官员。他们一如伊本·巴杜达,把新闻、八卦与各种故事从一个宫廷带到另一个宫廷,他们是关键的推动力,整个大亚洲世界的宫廷就是因为有他们,才会在象征、仪式与宫廷文化上渐渐变得相似。”
而在中国的历史话语中,除了郑和这个声名远播的著名人物之外,我们在作者的带领之下,还认识了郑和的手下马欢。
此外,在西方殖民帝国崛起之前的最后岁月里,亚洲出现了一个在军事领域曾经一度与成吉思汗比肩的人物,那就是帖木儿,他在中亚开创的帖木儿帝国在经历政治挫折后,在其后世巴布尔的时代,奇迹般地于印度重新崛起,成为西方人心目中的莫卧儿帝国。
这是一个追问的时代。当我们谈亚洲时,我们在谈些什么?“亚洲是个由鲜明的对比所构成的广大世界——从沙漠到高山,从季风雨林到干燥的平原。亚洲所拥有的文化与语言之多令人目不暇接,形形色色的地方宗教与各个佛教、伊斯兰教、印度教教派分布在整块浩瀚的地区。但让大亚洲世界如此独特的,却是这个世界里的各种网络。官僚、学者、奴隶、思想、宗教与植物都沿着互相交错的路线移动着。延伸的家族纽带跨越了上万里的距离。从沉甸甸的回收青铜到薄如蝉翼的丝绸,贸易商也为了各种产品寻找市场。”正是这一充满着复杂性和异质性的区域,在世界历史的叙述中始终未曾缺位;当我们在新的语境下重新面对这种多样性的时候,或许也能通过作者带给我们的那些“个人之眼”,来更清楚地看待当下的这个世界。
当世界重新发现亚洲时,这也将是我们亚洲人重新进入世界的当口。斯图亚特·戈登提供了一个个人体验的文本,而我们则有可能去验证这些历史的体验,通过阅读,抑或通过实践。
《旅人眼中的亚洲千年史》
八旗文化2016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