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文章推荐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 2017-07-24 12:00

岳阳楼虽自唐代以来题诗作赋极多,但 “卒无文字称记”。北宋庆历六年( 1046 ),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为岳阳楼散文之始。雄文如横空出世,震惊朝野,它独特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光彩,成为岳阳楼诗文之首。其后,岳阳楼散文不断涌现,有游记、题记、序等。其思想内容,或叙楼阁的修缮始末,或记历史文物、典故,或壮 “岳阳楼之大观”,或考胜迹、楼名,或抒忧乐情怀和爱国精神。就其风格而言,有的清新自然,有的蕴藉含蓄,有的沉郁雄健,有的飘逸淡远,有的哲理深邃。但历史长河中丰富多彩的散文始终没有离开“先忧后乐”的岳阳楼人文精神,已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激扬出宝贵的忧乐民族精神。

一、宋

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与范经略求记书

滕宗谅

六月十五日,尚书祠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知岳州军州事滕宗谅,谨驰介致书,恭投�府四路经略安抚、资政谏议节下:

窃以为天下郡国,非有山水瑰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今古东南郡邑,当山水间者比比,而名与天壤同者,则有豫章之滕阁、九江之庾楼、吴兴之消暑、宣城之叠嶂,此外无过二三所而已。虽浸历于岁月,挠剥于风雨,潜消于兵火,圮毁于难患,必须崇复而不使随圮者,盖由韩吏部、白宫傅以下,当时名贤辈各有纪述,而取重于千古者也。

巴陵西跨 ,揭飞观,署之曰 “岳阳楼”,不知�落于何代何人?自有唐以来,文士编集中无不载其声诗赋咏,与洞庭、君山率相表里。宗谅初诵其言,而疑且未信,谓作者夸说过矣。

去秋,以罪得兹郡,入境而疑与信俱释。及登楼,而恨向之作者所得仅毫末尔。惟其吕衡州诗云: “襟带三千里,尽在岳阳楼”,此粗标其大致。自是日思以宏大隆显之,亦欲使久而不可废,则莫如文字,乃分命僚属,于韩、柳、刘、白、二张、二杜,逮诸大人集中,摘出登临寄咏或古或律歌咏并赋七十八首,暨本朝大笔如太师吕公、侍郎丁公、尚书夏公之作,榜于梁栋间。又明年春,鸠材�工,稍增其旧制。

古今诸公于篇咏外,卒无文字称记所谓岳阳楼者,徒见夫屹然而踞,岈然而负,轩然而竦,伛然而顾,曾不若人具肢体而精神未见也,宁堪久焉?

恭惟执事,文章器业,凛凛然为天下之时望,又雅意在山水之好。每观送行怀远之什,未尝不神游物外,而心与景接。矧兹君山、洞庭,杰然为天下之最胜,切度风旨,岂不摅遐想于素尚,寄大名于清赏者哉?冀戎务鲜退,经略暇日,少吐金石之论,发挥此景之美,庶漱芳润于异时,知我朝高位辅臣,有能淡味而远,托思于湖山数千里外,不其胜与?

谨以《洞庭秋晚图》一本,随书贽献,涉毫之际,或有所助。干冒清严,伏惟惶灼。

重建岳阳楼记

郑民瞻

岳阳楼在洞庭之滨,延庚挹辛,于登临最胜,创者惟不可考。自唐相张燕公出守于此,其名始著。庆历中,滕子京作而新之,时人以范记、苏书、邵篆与兹楼,号为 “天下四绝”。

元丰元年( 1078 )十月,不幸火起于牙城之西南隅,延及于楼。已而,同宾僚登古址,石刻皆仆地而裂,独 “谢仙”二字存焉。夫“谢仙”者,雷部中之神也。神能保其碑而不能及其屋,何其异也!

明年春,议复旧观。适湘神涌水,浮至巨木百余,亟命邦人聚以为用。若相助厥役者,又何异耶!楼成,因�诸石,一以彰雷笔之灵,一以侈湘神之助。他如登临睹胜概者,自得之心目,何待予言,亦有范公记在。

时己未假守,荥阳郑民瞻谨记。

二、明

重建岳阳楼记

商 辂

岳阳楼在岳州府治西南,右瞰洞庭,左挹君山,波光峦影,万景在目,诚一郡伟观也。《图》《志》莫详创始,然考之唐李、杜诸贤,皆有赋岳阳楼诗,其来已久。至宋庆历间( 1041 1048 ),郡守滕宗谅子京重建,范文正公希文作记,而后岳阳楼之名益显于世。四方缙绅硕士,往往有无因而见之叹。庆历至是,四百余年,中间兴废不知其几。

成化丁亥( 1467 )进士、眉山吴节,以郎官有声,出守兹郡。登览之余,怃然有感,谓湖山景象弗减旧闻,而楼之规模大非昔比。询之,则后来郡人所构卑陋弗称,亟欲改作,还于旧观。适视篆之初,年饥用乏,力未暇及。久之,政务渐举,岁时渐稔,廪有余粟,库有积资。乃谋诸僚佐,稍出羡余,兼助己俸。募工庀材,拆其旧而新之。始事于辛卯( 1471 )冬十一月,讫事于壬辰( 1472 )夏五月。杰栋峥嵘,层檐�飞,高宏壮丽,有加于前。落成之日,众皆欣悦,以谓盛事不可无述。于是,太守具事状,介太仆寺丞邓君廷瓒来征予记。

嗟呼!物不自美,因人而美,此美理也。夫以岳阳为楼,据有洞庭之胜,既云美矣。而范公为记,又历叙阴晴变态之妙,以寓夫先忧后乐之心,使人诵而味之,非惟不出户庭而湖山景物尽在目中。凡素存忧国忧民之念者,自当惕然警省,而油然兴起矣。然则是楼之建,岂为游观之好哉?盖深有慕于公之为人,而追寻芳躅,思欲企而及之者也。

予闻太守治岳,廉慎有为。九载之间,士安其教,民安其政,而吏亦怡然于禁令之下,无敢侈然以肆者。夫为郡而能仁于爱民,无愧于公之心也。建楼而欲复于旧观,无愧于公之文也。公何人也?希文则是。予于太守有取焉,于是乎书。

巴陵游览记

张元忭

楚中二楼,岳阳与黄鹤争霸。自文正有记,岳阳之名始重。然记称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而不及君山,何哉?君山去郡城三十里,夏秋水涨,涌浮湖面,仿佛蓬岛。登山者辟如驾万斛巨舰,浮游大海,其间变怪百出,而舟未尝动焉!伟哉观也。予以使事赴长沙,既抵巴陵,为除夕前一日,传舍闭矣。乃往游君山。舟至岸,谒湘君祠;行数里,吊二妃冢;又半里许,为崇胜寺,榜曰 “有缘山”。两墀古银杏大可数围,腹中半焦,僧指为秦皇火树。入方丈,饭已,折而北登轩辕台。凭槛四顾,水天一色。又折而左,为酒香亭,僧言汉武帝得仙酒于此,至今春时尚闻酒香。又转入山径中,渐上山麓,缓步浅沙,沙中积雪初化,如履茵褥,从人顿足作铿锵声。僧曰:“此响山也。”《志》称君山有穴潜通吴之包山,岂此地耶?其旁峭壁�崖,有洞如龛。僧曰:“此龙虎洞也。”又绕出山门,左登朗吟亭。方举酒徘徊,忽闻�乃声发湖上,疑是吕仙飞渡,然竟不得见。乃下观柳毅井及传书亭,亭前犹有刺橘,泉亦特甘。僧又引余观寺中古铁器。考之年月,多五代时物,或云西蜀孟昶所遗。是晚宿方丈。翌日别君山,既出门,复登朗吟亭,钦眺良久,乃循旧渡归。

抵岸,登岳阳楼,见城外有铁铸方佛五枚,陷沙碛中。盖晋伐吴,吴人以铁锁横截之,此殆植标系锁之具耳!夜宿公馆,闻爆竹声,稍动故乡之思,而城中肃然特甚。改岁,为癸未元旦,诣公所,称贺毕,携�再登楼。酹吕仙已,布座命酌。八窗洞启,风景一新,湖山改色。读壁间文正记,怃然有怀,鼓缶作歌曰: “昨日之日兮岁云徂,今日之日兮春服初。人皆攘攘兮我独于于,云谁之赐兮拱北以呼”,又歌曰:“今日之乐兮乐何如?鸾为驭兮云为车。观风问俗兮贫富殊,晨有不炊兮寒无襦,使我不得饮兮立踌躇。”歌罢,还馆舍,作《巴陵游览记》。

游岳阳楼记

袁中道

洞庭为沅、湘等九水之委,当其涸时,如匹练耳;及春夏间,九水发而后有湖。然九水发,巴江之水亦发。九水方奔腾浩淼,以趋浔阳;而巴江之水卷雪轰雷,自天上来。竭九水方张之势,不足以当巴江旁溢之波,九水始若屏息敛�而不敢与之争。九水愈退,巴江愈进,向之坎窦,隘不能受,始漫衍为青草,为赤沙,为云梦。澄鲜宇宙,摇荡乾坤者,八九百里。而岳阳楼峙于江、湖交会之间,朝朝暮暮,以穷其吞吐之变态,此其所以奇也。

楼之前为君山,如一雀尾炉,排当水面,林木可数。盖从君山酒香、朗吟亭上望洞庭,得水最多,故直以千里一壑,粘天沃日为奇。此楼得水稍诎,前见北岸,政须君山妖�以文其陋;况江湖于此会,而无一山以屯蓄之,莽莽洪流,亦复何致?故楼之观,得水而壮,得山而妍。诗人李白之 “�”、张碧之“碍”,如怜小儿者,呼美为丑,非贬词也。

游之日,风日清和,湖平于熨。时有小舫往来,如绳头细字着鹅溪练上。取酒共酌,意致闲淡。亭午风渐劲,湖水汩汩有声,千帆结阵而来,亦甚雄快。日暮,炮车云生,猛风大起,湖浪奔腾,雪山汹涌,震撼城郭。予时四望惨淡,投箸而起,愀然以悲,泫然不能自已也。

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郁郁不得志,增城楼为岳阳楼。既成,宾僚请大合乐落之,子京曰: “直须凭栏大哭一番乃快”。范公“先忧后乐”之语,盖亦有为而发。夫定州之役,子京增谍籍兵,慰死犒生,边垂以安,而文法吏以耗国议,其后朝廷用人如此,诚不能无慨于心。第以束发登朝,入为名谏议,出为名将帅,已稍稍展布其才;而又有范公为知己,不久报政最矣,有何可哭?至若予者,为毛锥子所窘,一往四十余年,不得备国家一屏一障之用,玄鬓已皤,壮心日灰,近来又遭知己骨肉之变,寒雁一影,飘零天末,是则真可哭也,真可哭也。

观岳阳楼记

杨嗣昌

岁在乙卯( 1615 )二月庚子,予观夫岳阳之楼。岳阳楼者,岳州郡城之西楼也。其面正西,临视洞庭,莽莽滔滔,初未有际,惟若远天落于湖外,无复尺寸之地而止耳。夫湖,南有长沙,北有武陵,西有荆蜀,彼岂无一峦片石杰然高出于湖表者乎?何眼瞀精绝,睹湖之状,若大圆际天而外无一物也?语占气者,仰望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间,千余二千里;登高而望,下属地者三千里。然则,三千里外有物皆可见也,而湖之外遂三千里乎?途行者之见远山,若一螺子一蚁甲,或数日而后至焉。今航湖者,一日亦达,数日亦达。乃其视数日外若鸿蒙未开,而希一螺甲之观不可得也,则异甚也。

瞿昙氏谓:眼未八百功德。彼以十方言之,方得二百若一百。今极吾之目视一方,不过数十里外,而遂许以二百功德,不已多乎?俗谓洞庭为八百里湖,以八百功德视八百里湖,至相等也,而何其不相及、大悬殊也?若谓眼不如耳功德,则尤惑焉。今使吾耳洞庭,虽得其风水澎湃、歌呼�乃之声,不过里许而已,绝不能远有所闻,出眼功之所不及也,而又何德以过之,无已其神游乎!夫神游者,不知其游也,不知其游而游;所以神吾眼,不知所以视而视;至吾耳,不知所以闻而闻;生吾情,不知所畅而已。与万里烟波相为浩渺而无终极也,又岂词喻之所可至哉!

予观之,是日也,风去雨还,云驰雾聚,蛟人、龙伯与尧女、舜妃,争为恍惚奇诡,以眩人于不可测。凭轩久之,疑将折而入于洪澜之中焉。念昔秋夜几半,浮一叶中流,求栖不得,几不知有性命!迄今而胆为之怵,欲哦诗来自慰,未能也。仰视檐端,有押杜韵作诗者。乃叹曰:人固不同量,如此酒有别肠,诗人又有别胆耶!固咋指吐舌而去。

书岳阳楼图诗后

李东阳

江汉间多层楼杰阁,而岳阳为最。洪都之滕王,西山在眺;武昌之黄鹤,汉阳川树可俯而数也。沧海,吾不得而见之,天下之大观于此焉尽。

自唐以后数百年,兹楼之兴废屡矣。予过岳时,吴都宪舆璧、吴太守行验实修之。为檐三叠,栋宇新构,而阶级不具,未可登眺。洞庭之波涛,浸乾坤、浴日月、含括万象者,第得之舟中。顾望之余,不能无憾。比北归,闻楼成而雷火碎其上,太守惧,稍损其高,而重复之。今存者仅二叠,然其雄伟固在也。

每观世所传图画,而不得再至其地,未尝不怅然感之。河间太守谢君道显得此图,寓至京师,学士大夫名能诗者,多赋其上。予欲效之,而情兴荒落,才力弗称,竟不能就也。姑述其所见如此。

严首升

崇祯十二年( 1639 )六月晦,古岳阳楼灾。其明年冬,余衔天子命,至其地,则郡守告成事矣:楼左筑掌大室,附耳为仙梅亭。讯之云: “建楼时,掘东南隅数拿,获石,长尺许,阔三之一。石上有墨迹,斜折一枝,错落数萼,墨高于石,可半米。凌凌然,具衔霜茹雪之致,观者诧为神物。此仙梅堂所由与楼伊始也。

今其石固在壁间。予熟视之,良然。予闻之,掘土得石,譬则破肉得骨也。石之有画文,譬天之有云气,万象百怪,无所不可,何独于梅而异之,天下岂真有神仙出没人间哉?予于此窃有感也。

当夫赤焰浃日,寒烬经年,湖山黯淡,乌鹊栖迟,潸然顾之,大难为怀。一日而役千夫、兴百堵。居人过客,怂恿观成,而瑞呈若此,盈城罢市,相顾动色,人人如有所获,岂偶然之故乎?自昔祸福同门,其来莫测。是故,涸川可以得珠,崩崖可以得玉,亦莫不以其所损为其所益,以其所不祥为其所祥。引而伸之,外宁者必内忧,先忧者必后乐,理势实然。而天下事皆应作如是观也。且夫以梅之从来久远也,商周之际,往往言之。然《说命》言味,《召南》言实,而皆略其华。故桃李舜英,竟胜于《国风》;江蓠杜若,齐芳于《楚骚》。独千百余年,梅无显者。崎岖六朝南北,而梅一日以花闻于天下。积渐至唐与宋,然后极盛。今兹之成形于石,埋光于土,迟之又久,达可而后大行,岂养晦待时,天地亦自然欤?君子观一物之得所、一物之失所,莫不有盛衰兴废之感焉!才人嗟遇,劳臣忧国,睹此将无动心欤!

予闻之,物之神者,其生也必有以,其出也必有为。云门之桃,可以疗饥;太原之枣,可以克贼,其往事也;今日者,戎马生郊,饥馑荐至。登斯楼也,诵杜老 “凭轩涕泗”之句,聚糜子国循良之吏与介胄之士,究图荒政,箸筹牧圉,后乐先忧,梅其与有助焉。吾以是为梅祝,梅果仙矣!若为是区区藏石在土、画文在石而异之,而神仙之也,天下岂真有神仙在人间哉!

今天子文武,维后太平可俟,老成过计,或以外宁为忧,而好事者将侈谈蓬莱,以广大帝德。予不佞,断断然不敢以仙名梅,以自附于不著封禅之义,即以是记仙梅堂可矣!

三、清

重修岳阳楼记

杨柱朝

山首衡岳,波首洞庭,此吾楚之大观也。洞庭浩淼八百里,纳九水而吞吐之。而维岳阳收揽湖山之气,以约束其精华,故形胜甲于天下,此楼所以由�乎?楼之创始莫考,自子京增其式廓,希文力为表章,楼观直与湖山并传。后此兴废靡常,陵谷变迁,而兹楼如日星河岳之不可易。

今上偃武修文,图成王会。我郡伯李公,于退食之暇,登临怀古,慨然以修复为己任,鸠工庀材,踵华增美,规模宏敞,顿复旧观。既成,属予纪其事。

予惟湖山胜概,昔人已先我言之,何敢以不文续貂然。读先忧后乐之语,未尝不三复流连也。姑即以往事证之,荆山铸鼎,骑龙上升,是帝子之所凭依也;张乐广野,钧天奏响,是神人之所窟宅也;湘灵鼓瑟,泪竹成斑,是妃子之所徜徉也。厥后祖龙浮湘,风涛大作,焚山赭树;武帝索酒香山,竟为东方生窃饮。两人求仙而仙卒不至,山川似亦有灵焉。

夫山川之气,与天地相为表里。天地之所爱惜者,山川亦输诚效款;天地之所妒忌者,山川亦惨淡改观。勿谓此薮泽之微,无关于治乱剥复之数。由斯以观,有道之世,天河绳,器车出,醴泉涌,非虚语也!小范先忧后乐之旨,不旷世而同揆乎!比者河清海宴,湖光时露蜃楼之奇,是亦山川效灵之一证。

我公以政通人和之余,为此修废举坠之事,于以作镇方州,绍休芳轨,俾益于风俗、人心者不小,岂南楼之风月、黄鹄之烟云所能颉颃哉!是役也,力不劳于民,财不取于帑,经始于癸亥( 1683 )首春,落成于甲子( 1684 )仲夏。遥望层城,丹楼如霞,目之者不能发一语。游者熙熙,如登春台。吾有以卜:公之后天下之乐而乐矣!

重修岳阳楼记

李遇时

岳郡介在湖滨,西城上有岳阳楼,历年永久,兴废无常。

予于己未( 1679 )秋叱驭至此,见楼欹斜将圮,宜葺而新之。然而君子居是官,则当尽是职。太守一官,主于勤农、赈贫、察奸、决讼、兴革利弊、鼓舞人文。昔贾琮升车褰裳,而百姓震�;孙成赈发救饥,而户口益增;文翁兴学校于成都,能令风同齐鲁;龚遂卖剑刀于渤海,辄使俗务农桑。凡此政绩,迄今颂述不衰。未闻以楼台亭阁为事而播声誉于无穷也。况郡当逆陷,后继以饥馑,荆榛遍野,瓦砾盈城,窜者未归,窃者未靖,朴者不暇耕耘,秀者不遑弦诵,劳于王事者不得休息。若以修楼为先务,毋乃轻重失衡、缓急倒置,而大违致泽之初心乎?于是作而止,饭而寝,以专精其思于吏治,不顾斯楼之日就圮。

越三年,滇黔荡涤,四境晏如,疮痍起色,以暇以宁,融融然,彬彬然,非复昔日景象。夫然后登君山,瞻乌石,览洞庭,眺天岳,倍饶佳致,惜斯楼益欹斜不堪。予惟揽辔问俗以来,兴废举坠,罔敢传舍视也,独斯楼任其倾颓,宁不获罪创修诸先辈耶?乃从万难拮据中,点金匡正之,俾勿即于废。苦更粢加榜、置棂易桷、增陶瓦、立墉垣、施黝垩,图厥完壮,费实不訾,予何能胜任?恭请上台,捐橐首倡,谋诸僚庶,各输镪有差。远近欣然,而集者又复有人。遂购材募匠,弗烦民力,并日鸠工,而次第竣事焉。

考斯楼,唐以前不甚显。自开元初,中书令张燕公出守是郡,登临歌咏,日相播扬。暨宋庆历间( 1041 1048 )郡守滕子京重建,希文范公作记,流传海内。高人名士,缙绅先生,无不愿见之也。先是楼右有净土庵,废之久矣;今复构室三间,召浮屠栖之,则循古以为辙也。先是楼左有屋数楹,以有纯阳之梅在,谓之仙梅亭,然而其实非亭;今于故址建亭,以副厥名,此则更新以为弦也。

岁在甲子( 1684 ),运届上元,斯楼焕然一新。士女讴吟,渔樵唱答,游人辐辏,则又天人之会合也。诸父老请予以示永久。嘻,有范公之记,予妄言之,岂非听白雪之音、观绿水之节,而东野巴人,不自觉其嗤鄙,载笑载言也哉!诸父老固请无已,笔斯以勒于石,又置二:一以重刊文正公之记,一以胪列各捐修之数。俟后君子征前事,复征今事也。

重修岳阳楼记

张德容

天地灵秀之气,所以钟毓乎人者,多聚于形胜之区;而形胜之迹,又必藉乎人以传。南方之镇曰衡山,其浸曰洞庭,此天下之一大形胜也。洞庭之大号为八百里,其胜状见于岳阳一楼。

岳阳之楼,不知其所自始也。考之《图经》,以为颜延之《登巴陵城楼》诗,已有 “清氛霁岳阳”之句,然初未尝以名楼,不足为斯楼征也。唐张燕公屡言南楼,亦未尝以岳阳名。而自李、杜、韩之伦,见诸歌咏,乃多称岳阳,则斯楼或即�落于燕公,未可知!

宋滕子京守岳,百废具举,重修斯楼,于旧制有增,属范文正为之记。于 ,楼之名乃为代所盛称矣!自宋以来,或修或毁,不知几易。其修也,则层檐飞阁,巍焕于其上,文人才士登眺而徘徊;其毁也,则横波巨浪,冲击于其下,迁客骚人矫首而太息。盖岳阳为形胜之地,斯楼有。实王公设险之要区,不特供游人之览胜而已也。

唐之燕公,宋之子京,皆古今所谓人杰者,莫不留迹于斯楼。然则谓斯楼始于燕公可也,谓不始于燕公亦可;谓斯楼盛于子京可也,谓不独盛于子京。范文正忧乐两言,至今人犹诵法之,岂非地以人传也哉!

光绪己卯( 1879 ),楼基坼裂,及大有倾圮之势,邵公命葺而修之,经费未集,而容以考绩北上。既而回岳,德化李公来抚湘中,命以茶厘为修楼之资,其不敷者,劝四邑绅富足之。于是巴陵彭封翁名沅,平江李方伯元度,皆乐为之倡;而巴陵郭绅志夙、刘绅鼎、钱绅荫臣,平江凌绅文奎、李绅盛勋,临湘李绅询、高绅登玉,华容张绅钧、严绅其龄,实襄其事。而彭、郭二绅尤任其力,其监而督之,则容与巴陵姚令诗德,不敢告劳焉!

乃于原基之后,加筑六丈有奇,建正楼其上,左仙梅亭,右则三醉楼,皆视旧制有加。前临洞庭,为之驳岸以御水,楼之左右各增施二楹,为登楼者憩息之所。其楼前雉堞亦加坚筑,以固吾圉焉!自庚辰( 1880 )正月经始,十二月告成,费金钱二万缗。诸绅属余记之。余维斯楼之成,非今中丞、方伯之德意,与夫诸绅之力不为功,知形胜之存乎人也信矣!然则叙其事而冀其垂之不朽者,非容其谁宜?

光绪六年( 1880 ),青龙在执,徐嘉平之月,知湖南岳州府事、衢州张德容撰书并篆。

黄 秀

瞻楚山之屹屹,临楚水之汤汤。瘗巴骨以积兹高丘,属麋子而启厥旧疆。江城环其百雉,分轸翼而接荆襄。名楼耸夫千寻,凌太虚以破浑茫。夫南纪滔滔,洞庭居其大;湘流淼淼,君山擅其胜。然湖非楼以壮观,则精神汗漫而弗振;山非楼以济美,则气象雄伟而弗韵。至若收湖光山色之奇者,厥惟岳阳楼为最称。

尔乃枕成基,镂木鸠工,俯视,仰薄苍穹。石础支撑,等鳌足之立极;金牛作镇,拒鲸波之撼空。兰为�兮桂为栋,荪为壁兮药为栊,鳞瓦集兮动目�,檐耸兮摇风,镂簿郁金兮裁云母,拟璇室兮驾琼宫。是以朱帘掩映,卷碧波而荡漾。雕薨绚采,响�珠以琳琅。铜龙遥锁乎宝柱,铁凤回翔乎飞廊。迎日月于牖户,宿牛斗于纱窗。绘采则云霞灿烂,丽藻则锦秀�皇。望朝晖与夕霏,俨含阴而抱阳。巩茂苞如松竹,纷旖旎若郁房。邈矣盘十步而纡九折,洵哉绽五色以曜三光。

爰为拾级载升,扶筇相引,玩四时胜概,览八方佳景。寒与温异厥候,晦若明殊乃景。水湛湛兮��,树隐隐兮幕岭,螺列屏兮十二,涛兼天兮万顷。受风物兮突以兀,逼象纬兮峻且迥,仿佛引领乎重霄而振衣于千仞。

当其羲驭融融,��油油,桃花浪暖,杨柳风柔,燕绕梁以呢喃,鸥集渚以遨游,斑筠冉冉而翠滴,湖草茸茸而青浮,于焉撷芷兰,搴杜蘅,倚画栏,望湘洲,殆欲藉兹芳洁以仰荐乎灵修;至若果日正行南陆,炎飚�遍六宇,避烈焰之肆虐,吸沆瀣如甘,尘氛涤其万斛,沧浪濯而容与,坐曲以纳凉,宁羡宣城之消暑;迨乎雨过平畴,凉生秋杪,目送游鱼,心驰飞鸟,远岫凝岚,霁色熹微,暮山衔紫,烟光缭绕,清风披台榭而穆穆,明月映疏棂而皎皎,鹗振响以声闻,雁嘹呖而影倒,睹远水之接高天,惊日落其犹初晓;若夫寒江日暮,冻云欲结,银海晶莹,冰壶澄澈,方将披鹤氅踞高阁,歌阳春而思和,举清觞以浮白,奚暇泛山阴之棹,而踏灞桥之雪。

值斯时也,登斯楼也,或骚人咏吟以倚徙,或才士流览而徘徊。或羁臣伤其滞留,或旅客动其愁怀,或冠盖缤纷绮阁,或羽客翩跹丹崖,或豪情大恸于槛外,或梦魂时恋乎湖隈。既情随景以俱迁,亦悲与喜之难偕。由是东眺夏口,穷千里之缪郁;南睇汨罗,吊三闾之孤标;北沂巫峡,思高唐托讽为徒劳;西顾章华,叹楚室崇台已云遥且也。梅萼挺异兮,产云根以承月露;铁笛声高兮,跃蛟龙而起鸳鸯。回道来游兮,白鹤陟而青蛇袖;蜃气成楼兮,似吞霞而吐雾;湘灵鼓瑟兮,聆钧天之雅奏;三醉访仙踪兮,忆朗吟于飞渡。四绝推曩哲兮,伊风徽其足慕。

矧斯楼之始创也,肇自贞观之初载,其再造也,见于庆历之四年,故登临者踵接,而题咏者蝉联,靡弗旷怀宇宙。著述简编,匪第哀戎马而涕泗,悲舟楫于济川。江山助其文心,而忧乐发诸前贤矣。用是抚今追昔,览物增感,废兴何常,沧桑屡转。匪劫灰于谢仙,即毁析于烽燹。荒城寥落,颓靡难挽。慨土瘠与民贫,伤凋残于下隽。怅夙志犹未酬,嗟吾生之既晚。幸斯楼已维新,与天岳而俱显。冀续词源于江汉,愧乏梁园之授简。虽异仲宣之寄江陵,楼息怀归;欲同元规之步月夜,乘兴不浅。

试为登高作赋,把酒长吟,置身百尺,更上一层。恍举头兮天外,似蹑足兮青云。数帆樯兮去来,听渔歌兮杳冥。天门广开,卑齐云与摘星;地岫森罗,隘筹边与望京。况乎岩壑虽邃,输兹旷远;海岳虽大,减此幽清。即黄鹤岿娥,抑且逊厥嶙峋,而奚有于竹楼之平平?故仰制度之崇�,则思修五凤于皇阙;羡涵盖之恢廓,则思被广厦于苍生;且挹湘波之浩荡,则思沛恺泽汪洋而弘深;观缔造之巩固,则思跻春台寿域于盛明。无论江湖廊庙,总由人杰地灵。而气可蒸梦泽,势可凌沧溟,将坐吞八百之巨浸,自永垂千古之令名。

乱曰:茫茫宇内,畴�兮;粗粗危楼,表独立兮;身援北斗,倚南极兮;远峰送青,宛茌目兮;兴怀彼美,邈难即兮;徽弦时抚,孰克识兮;仰企神仙,如可接兮;缥缈霄汉,我愿适兮。

周志德

山水楼阁,相须而显者也。无山水,则楼阁减韵;无楼阁,则山水削色。山水,主之自天;楼阁,主之自人。主之天者,不可必而可必;主之人者,可必而不可必。何言乎不可必而可必?山水不生于太始,则终不生;一生,则与天地同永,无贤愚皆得寻而游也。何言乎可必而不可必?鸠工庀材,轻赀者能为之;使非有超世之器职,则逐嚣驰尘,其势不暇及此,即勉及之,而百度未举,古迹徒灿,又不无缓急倒置之讥焉。

府宪襄平李公来守岳阳,岂第福物生聚者,若而年教训者,若而年民熙熙然登春台者,非一朝夕矣。乃于政暇之余,见岳阳楼圮毁,捐资购匠,一重新之,民无怨咨,而且如古灵台囿沼,深快其速成,则所以感人深而入人切者,即斯楼可卜。予躬逢盛事,不能不出一言以记之。

夫岳阳楼以洞庭倍声价,而洞庭即以岳阳楼为眉目。洞庭跨楚地几千里,汪洋浩淼。天朗气清之候,徙依盼望,妍态横生。及狂飚忽起,崩浪拍空,汹涌澎湃,观者惊心骇目,然不足为洞庭病。譬之金锡精纯,而寓锋锷也。譬之圭璧温润,而形棱隅也。譬之音乐清越,而能��也。譬之骅骝,调良驯服,而能追风逐电也。譬之蛟龙虎豹,静则隐约于渊,潜伏于窟;动则蟠翔于天,踞啸于山也。譬之名儒全才,文则吐凤生花,武则摧坚陷阵也;譬之王朝典制,喜则车马裒黼无吝施,怒则干戈矛刃无宿誓也。譬之大块运度,春温则宇内皆饱其新合熙妪,秋肃则寰中皆承其惨淡栗烈也。以正若彼,以奇若此,湖之能事,莫非楼之胜概,则作楼者之功岂浅鲜哉!

虽然,犹有说焉:子瞻与张怀民月夜见竹柏影,悦之,曰: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影,但少闲人如吾两人”。子瞻固月竹之知己也。夫此楼何人不登,则此湖何人不眺,而求其契之极而乐之深者,将谁属哉?我公抱民胞物,与之怀得无人不得之趣,故可作山水知己。至于湖因晴雨而异景,人因景殊而异情。与夫有位者,君民之间当先忧后乐,文正言之详矣,何容袭而赘焉。

重葺《岳阳楼志》代序

全祖望

岳阳楼之著也,自唐始。然张燕公、赵冬曦则但称 “南楼”,崔鲁则别称“洞庭楼”,李群玉则称“驿楼”;而更追而溯之,颜光禄当六朝时已称之为“巴陵城楼”。或曰:别自有楼,非一地也;或曰:一楼而异名也。盖世远莫能名,而以诸公之诗证之,则似此楼为近之。惟洞庭为湖南之胜,岳阳又为洞庭之胜。而其所以得文正之记以著于天下,则实自太守滕子京,乃志之所由始也。

滕公为安定先生高弟,其才�千古,读其上范公之书,以求此记,其词����,笔力浩大。世但知文正之记之工,足与少陵、襄阳之诗相配,而不知子京之书已足与文正之记相配。所谓山川之灵,非伟人之文不足以发之者,斯之谓矣!

嗣是以来,有明三百年,代有续编,而亦多所残失,如滕公所称丁侍郎、夏尚书诸作不可得而见矣!予承乏一麾间,为之补其遗佚、序其紊乱,而重雕之,自惭谫劣,不足以望子京以振斯楼,其聊以充三湘之掌故焉尔!

岳阳楼崇礼屈子说

金潜谷

余登岳阳楼,观壁上刻有云:此楼宜以屈子正祀事,宋玉、范公配。退读《楚词》,乃叹三闾大夫《骚》可作忠经,堪附《孝经》以传,岳阳真宜奉祀不祧者也。

屈子以王者之佐,生值乱离,又属宗族。于是上称帝喾,下述汤武,以谏其君。呼天呼父母,以冀一悟,所谓《离骚》自怨生。余尤谓屈公实自慕生也,乃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志无所伸,义无所逃,不得已以一身肩万世之纲常,为史鱼之 “尸谏”。迄今读《天问》《哀郢》《招魂》等篇,与五子之歌,同悃忱小弁之怨,同激烈历山号泣之诚。篇中实恍惚遇之,故曰“忠经”也。

夫十五国有《诗》,惟楚无《风》。说者谓昭王南征胶沈,故轩不及。然文王风化所被,大舜薰弦所格,黄帝咸池所张,声歌感人,孰盛于此?《骚》其数圣人之遗音屿!彼性根未深者,徒谓上绍风雅,下开词赋。且谓以彼其才,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真浅之乎测丈夫哉!迄今数千余年后,荆楚之民,五月五日角黍龙舟以吊忠魂,观者盈楼,上下不可数,精神直与天地老矣。

希文为秀才时,便以天下名教为己任,亦此志也。《记》在楼,可配以祀。且此楼当南方之冲,为越南诸国所必由之道。使树一大贤大儒作之睹,俾登楼者肃然起敬,亦可以励臣极而作忠肝,则屈子虽流魂其有灵,希文亦得所归矣!故因壁间文,敢为岳阳楼定所祀。

四、民

重修岳阳楼记

鲁荡平

尝考古迹名胜,能垂之久远,流声四方而不坠者,必赖文人之笔,为之传播也。何以故?观夫鄂之黄鹤楼,赣之滕王阁,与吾湘之岳阳楼,概可知矣。黄鹤楼则有崔颢、李白之诗,滕王阁则有王勃之序,岳阳楼则有范仲淹之记。黄鹤楼、滕王阁,姑置弗论。惟岳阳楼,考岳阳县志为汉末东吴鲁肃练水军之阅兵台故址。唐之李、杜,与夫历代名贤,均有题咏。降及赵宋,仁宗庆历四年( 1044 ),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重修岳阳楼,范仲淹为之记,而斯楼之名遂与世相传,人莫不知者。惜乎范公之记,今不见存于楼间,而见存于史籍,足征楼以文显,地以人传。范公之记,言发于中,情见于辞,磊落胸怀,旷古罕匹。后之览者,如见其人也。

范公与滕令俱往矣,洞庭浩浩,不异当年;君山苍茫,无殊昔日。一轮明月,犹照楼间;几阵清风,徐来湖上。缅怀前哲,不禁感慨系之,诚如王右军云: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信斯言也。

《湖南通志》:岳阳在宋、齐、梁、陈,通称巴陵。在汉为巴丘,亦称巴州。在隋大业初,改岳州为巴陵县。在唐为巴陵郡。在清为岳州府。清室败亡,共和肇造,改府为县,以迄于兹。民国六年( 1917 ),军阀毁宪,解散国会,湘省护法,北军南侵,占驻湘中,将及三载。九年四月直皖战起,吴佩孚撤兵衡阳,湘军追击,五月逐张敬尧于境外。于时,荡平奉省长谭命,来守是邦,兵燹之余,百废待举。岳阳楼仅存钟鼓及吕祖塑像而已,其他悉遭破坏。前贤题咏,无一见存。叹世变之沧桑,悲文物之凋落!今者与地方各界人士集会,商议重修,由荡平主其事,经之营之,不日成之。或谓余曰: “岳阳为三湘重镇,南北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岳阳楼历称名胜,游者踵接。前临洞庭湖,湖之中有君山,君山之上有娥皇、女英墓;楼之东有小乔墓,楼之北有鲁肃墓。古迹滋多,弥足珍贵,何不一一序之,与斯楼同其不朽也。”余曰“唯”,窃以娥皇、女英,乃静姝烈女;小乔佳丽,而夫婿英雄;鲁肃韬铃,为东吴国士。同属芳流万古,早经艳说千秋,余愧无生花之笔为之阐扬,而其与滕子京重修斯楼之义则一也,谨题二联二诗一歌于楼间以寄慨焉。

其一联云: “俯仰乾坤,八百里洞庭,都归眼底;感怀今昔,二十年踪迹,偶寄楼间。”其二联云:“楼上是仙居,一览无涯,权借湖山供啸傲;此中留宦迹,万方多难,莫叫风月老英雄。”其一诗云:“几年足迹遍东西,五岳归来四望低。高阁浮云云蔽日,长江逝水水翻泥。三分帝业余城郭,百战中原杂鼓鼙。草绿湖南春满地,一回惆怅一登梯。”其二诗云:“未必仙翁去不回,如何三醉尚徘徊。梅花曲弄千秋笛,芝草香燃几寸灰。到此楼台谁是主,从今风月合为媒。中流自有擎天柱,楚水吴山锁一堆。”其歌曰:“洞庭浩浩兮,水天一色。中有君山兮,狂澜为塞。一览无际兮,里程八百。风平浪静兮,倒印明月。放眼高楼兮,天亦似窄。群鸥戏空兮,各自奋翮。樯帆矗立兮,扁舟如叶。风光美丽兮,天然画册。吴头楚尾兮,三湘七泽。南方之强兮,楚乃大国。天下兴亡兮,匹夫有责。今来古往兮,缅怀前哲。对酒狂歌兮,万感交结。浮生如梦兮,百年一刻。抚膺大笑兮,有何所得。人海茫茫兮,升沉莫测。造物不仁兮,生生灭灭。来者勿忘兮,斯文一脉。作斯楼之记兮,步范公之后辙。大书特书兮,若鸿爪之踏雪。后之览者兮,必兴怀而大悦。”

鲁荡平撰书。中华民国九年七月谷旦。

重修岳阳楼记

于右任

岳阳楼其先名为南楼,传为鲁肃阅兵之所。嗣唐张说守是邦,极一时文宴之盛,而楼之名乃渐著于世。自有斯楼,以迄于今,阅千数百年。历世兴亡之迹,有与陵谷共迁、飘风偕逝,而邈无识者,以视斯楼何其幸也。楼览洞庭之盛,极游览之娱。范仲淹氏之记,已与之为不朽。

夫胜景之于人无私也,贤者因而彰之,以蕲与人同其乐,推之饥溺犹已,固不仅于楼之兴废,致其汲汲也。

湘主席何芸樵暨岳阳警备司令段楚尚,以疆理之暇,一举措而楼之废者起、腐者新,是可以觇治化而垂无穷矣。予乐为之记,其概于石,以知与者于世,固无所不至其力,而湘人士勇于赴功,为尤不可及也。

民国廿三年( 1934 )十二月,于右任撰并书。

《岳阳楼记》雕屏跋

段 珩

民国二十年( 1931 )夏,余驻节岳州。每登斯楼,目击台楼倾圮,不可久存。谋诸省府何芸樵公,及岳府侯仲樵诸君子,募金修葺。尝闻张书范记原版,尚藏鹿角。几经查访,始由李委员蕙淞于翌年冬,得之吴南屏世家,乃遣员资取之。计楠木板十二幅,玉润珠圆,笔势生动,几有文忧亦忧、文喜亦喜之慨。视诸翻版,判若天渊。

相传此书初出,见者争美。郡守聘良工镌藏府署,供拓帖需。复翻刻同副,施金漆,嵌楼下,以耀外观。后有某守,酷爱此版,挈之去。舟过洞庭,遭风沉没。渔人捞获十一幅,售予吴,珍藏之,且仿制首幅。清光绪中,两修斯楼,几不知尚有原版在焉。乃置之二楼正殿,公诸同好,其翻版仍留楼下,诚大观也。

噫!人世沧桑,物归故主,幸矣。楼工将竣,余喜而志其颠末,以为鉴阅者告。越明年元旦后有五日,段珩谨跋并书。

重修岳阳楼赋一首

李藻芬

岳阳胜地,吕祖仙踪,名楼高矗,过客欣逢。栋宇既经改造,形势倍觉葱笼。开人民之耳目,当往来之要冲。把酒临风,意气皆洋洋而自得;摅怀对景,文词多洒洒以雍容。遥瞻南浦绿波,湖明一片;四望东来紫气,岭现千重。

原夫岳阳之有楼也,建自唐代之名流。开元世治,燕国才优,偶尔宦游于兹土,遂宏缔造于名州。李太白到此题诗,时聆吹笛;杜少陵昔闻今上,曾系孤舟。壮阔吞八九云梦,胸次因之而开拓;朝夕极万千气象,个中获此而何修。下逮宋朝,几更正朔,岁久欲倾,人谁与权?幸子京适谪此间,越明年,遂新其桷。范文正挥毫作记,忧乐关怀;苏子美染翰成书,展舒在握。誉驰四杰,篆刻兼有邵君。名亘千秋,山高永同天岳。迄今千载,久镇一方,世变频惊,沧海年深,屡剥风霜。段旅长首倡修葺,侯县令力为赞襄。电商主席,印心心手书捐摹;日督众工,窥面面体恤周详。趁禾稼之毕收,兴事允符冬役;望芷兰之竞秀,竣工恰值春阳。或谓寇深为患,士赋同仇称戈;比干之不暇何缩?版磬鼓之弗休。辽阳城已遭沦陷,朝阳镇久困躏蹂,楼船无王浚之将,楼笳少越石之谋。筹边之楼是宜建,弭盗之楼亦有由。然则何时而乐?当先天下之忧。边境不宁,应效戚继光鸳鸯列阵;匈奴未灭,奚慕蒲城州鹳雀名楼!

然而豪杰所为,迂儒难悟。前代是稽,后尘可步。周文考灵台经始,正当商季之垂亡;滕太守旧制增新,亦值宋边之多故。苟同乐于斯民,又何妨于治具。但知楼一登,而心旷神怡;况月五圆,而轩豁呈露。睹此规模,咸思建树。守土君子,益加勤政而爱民;有志文人,宁仅登楼而作赋?

叶 紫

诸事完毕了,我和另一个同伴由车站雇了两部洋车,一直拉到一向所景慕的岳阳楼下。

然而不巧得很,岳阳楼上恰恰驻了大兵, “游人免进”,我们只得由一个车夫的指引,跨上那岳阳楼隔壁的一座茶楼,算是作为临时的替代。

心里总有几分不甘。茶博士送上两碗顶上的君山茶,我们接着没有回话,之后才由我那同伴发出来一个这样的议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如和那里面的驻兵去交涉交涉!”

由茶楼的侧门穿过去就是岳阳楼。我们很谦恭的向驻兵们说了很多好话,结果是:不行!

心里更加不乐,不乐中间还带了一些儿愤慨的成分,闷闷的然而又发不出脾气来。这时候我们只好站在城楼边,按博士的手所指着的方向,像看电影画面里的远景似的,概略的去领略了一点儿 “古迹”的皮毛。我们知道了那兵舍的背面有一块很大的木板,木板上刻着的字儿就是传诵千古的《岳阳楼记》。我们知道了那悬着一块“官长室”的小牌儿的楼上就是岳阳楼。那里面还有很多很多古今名人的匾额,那里面还有纯阳祖师的圣像和白鹤童子的仙颜,那里面还有―据说是很多很多,可是我们一样都不能看到。

“何必呢?”我的同伴有点不耐烦了,“既然逛不痛快,倒不如回到茶楼上去看看山水为佳!”

我点了点头。茶博士这才笑嘻嘻的替我们换上两壶热茶,又加上点心和瓜子,把座位移近到茶楼边上。

湖,的确是太美丽了:淡绿微漪的秋水,辽阔的天际,再加上那远远竖立在水面的君山,一望简直可以连人们的俗气都洗个干净。小艇儿鸭子似的浮荡着,像没有主宰;楼下穿织着的渔船,远帆的隐没,处处都欲把人们吸入到画图里去似的。我不禁兴高采烈起来了: “啊啊,难怪诗人们都要做山林隐士,要是我也能在这里做一个优游水上的渔民,那才安逸啊。”回头,我望着茶博士羡慕似的笑道:

“喂!你们才快活啦!”

“快活?先生!”茶博士莫明其妙的吃了一惊,苦笑着。

“是呀!这样明媚的湖山,你们还不快活吗?”

“快活!先生,唉!……”茶博士又愁着脸儿摇了摇头,半响没有下文回答。

我的心中却有点儿生气了。也许是这家伙故意来扫我的兴的吧,不由的追问了他一句: “为什么不快活呢?”

“唉!先生,依你看也许是快活的啊!……”

“为什么呢?”

“这年头,唉!先生,你不知道呢?”茶博士走近前来:“光是这岳阳楼下,唉!不像从前了啊!先生,你看那个地方就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上吊的!”他指那悬挂在城楼边的那一根横木。“三更半夜,架着小船儿,轻轻靠到那下面,用一根绳子!……唉!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啊!还有跳水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先生,吃的,穿的,天灾,水旱,兵,匪,鱼和稻又卖不出钱,捐税又重!……”看他的样子像欲哭。

“那么,你为什么也不快活呢?”

“我,唉!先生,没有饭吃,跑来做堂倌,偏偏又遇着老板的生意不好……”

“啊――”我长长的答了一句。

接着,他又告诉了我许多许多。他说:这岳阳楼的风水很多年前就坏了。现在已经不能够保佑岳州的人了,无论是种田,做生意,打鱼,开茶馆, ……没有一个能够享福赚钱的。纯阳祖师也不来了,到处都是死路了。湖里的强盗一天一天加多,来往的客商都不敢从这儿经过。尤其是游君山和游岳阳楼的,年来差不多快要绝踪。况且,两个地方都还驻扎着军队……

我半晌没有回话。一盆冷水似的,把我的兴致都泼灭完了。我从隐士和渔民的幻梦里清醒过来,头不住的一阵阵往下面沉落!我低头再望望那根城楼上的横木,望望那些渔船,望望水,望望君山,我的眼睛会不知不觉的起着变化:变化得模里模糊起来,黑暗起来;美丽的湖山全都幻灭了。我不由的引起一种内心的惊悸!

之后,我催促着我的同伴快些会过账,像战场上的逃兵似的,我便首先爬下了茶楼,头也不回地,就找寻着原来的路道跑去。

一路上,我不敢再回想那茶博士所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我非常庆幸,我还没有真正的做一个岳阳楼下的渔民。至少,在今天,我还能够比那班渔民们多苟安几日。

岳阳楼游记

莳 竹

午后二时许,抵岳州,下榻天岳山亚洲饭店。天岳山在城西南隅,于岳州名胜中为最古,岳州、岳阳之得名以此,即古之巴陵与巴丘也,今已夷为市廛。惟地位较高,颇可辩为丘陵。坐少定,以时不可失,约策成、咏安、步程、鉴秋四君出游,登岳阳楼。数年不见,如旧友靓装相迓,几疑非复旧时面目矣。楼左右两亭翼然,北亭榜 “三醉”,用吕仙故事,亭与楼之第二层,相通以阁道,曲折有致;惜南亭孤立不称耳。登楼之最上层,凭窗遥望,天气阴暗,烟水空蒙,不能远视。湖外一青如缕,属数十里。步程习湖事,谓系荒洲,土人呼为楼西湾,殆以其地在岳阳楼之西。稍南,青色增浓,隐隐如螺黛,君山也。君山之东,一山当流而立,较君山为明靓,则为扁山。扁山下数里,更近城。青翠郁然,平铺湖面,已可辨为草色,洲之出于水而蒙青草者也。读壁书《岳阳楼记》“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之句,范希文远在泾阳,涉笔冥思,较诸韩退之袁州所作《滕王阁序》尤为刻神入画,心颇讶之。何芸樵榜书“岳阳楼”、蒋介石榜书“中流砥柱”,足显斯楼之为新制。顾方志载:楼三层,四面突轩,状如十字,而各二溜水,则尤昔时轮廓也。下楼,见长沙曲园市招,以可小饮。就之,百不当一,可见虚名之不可鹜。

访小乔墓。墓在城北隅,坡陀环之,廓而有容。入门,桃花数株,舒艳扬葩,似含笑迎人也。墓如数年前所见。墓上女贞一株,如老妇龙钟,力张其倦眼以阅沧桑人世,不知其已有几何岁月,古藤缭绕,粗逾儿臂,苍老劲拔,亦欲显其非近百年物也。墓原名二乔(《三国志》作 “桥”,他书或作“乔”)。大乔为孙策妇,未曾至此,方志已辨其诬;清光绪间( 1875 1908 )善化陈�始厘正为小乔。岳阳府志云: “小乔从周瑜镇巴丘,死,或葬焉”,亦误。按《三国志》周瑜本传:瑜镇巴丘在孙策时。裴松之注云:“策时未定江夏,瑜所镇,与其所平巴丘处不同。”其论甚是。瑜后平巴丘,攻江陵,巴丘病卒,始为今地。瑜有两男一女,均小乔所生(瑜无他妻)。瑜镇巴丘时,娶小乔未久,何能有此。小乔墓如可信,则为征江陵时携在军中,死而葬之于此,无疑。惟瑜亦卒于巴丘,小乔不与双殡俱归,反不如今从鲁咏安之沙夫人,此又费人疑猜者也。治小事无关得失,治史者钩玄析微,顾亦不肯忽也。

出小乔墓,径剪刀池。池见于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及清《一统志》与府、县志,言池在郡城东北隅,身长而后广末锐,形似剪,故名。相传池中有鼎耳,高一尺,可容人往来,上有识文,善泅者尝见之;池不知�于何代。池南数武,有桥,曰 “勿翦”,义取《甘棠》“勿剪勿伐”遗意。不知为张燕公?抑为滕子京?(唐燕公说、宋滕宗谅子京皆曾镇守岳州)清岳州太守黄凝道重凿之,植桃柳,种菱荷,建爱莲亭于其旁,以为文宴之地,一时称为胜迹。予今所见,池已不似剪,匆匆过去,亦未见勿剪桥与爱莲亭也,颓垣坏井,满目苍凉,盖已非数百年前风物矣。绕道东门,登鲁肃墓。省志所未载,疑其伪也。考《鲁肃传》:肃镇守陆口,与蜀争长沙三郡,进兵益阳,划界既定,罢兵东归,道卒。揆以事实,未尝不可葬于巴陵。或以汉阳亦有肃墓而疑之。杜甫墓或在平江,或在耒阳;赵汝愚墓或在长沙,或在余干。茫茫千古,不能为之是正矣。过中山公园,仅一斜坡,不知公园之名何来?所经大市,皆街道清洁,各机关墙壁粉饰一新,殆亦闻蒋介石氏将南巡之故,吾辈幸得享之,亦佛门所谓缘也。晚餐后,尤不忘岳阳楼,复连袂往游,至则门已下扃,徘徊于女墙外,幸亦可望湖景,渔舟灯火,晃耀水次,绵连数里,如展长蛇。此又范记未曾道及者也。

五、当

费孝通

近两年一直打算到洞庭湖一带了解一些华中的农村情况,去秋终于有了这个好机会。

我从小爱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但是直到不久前才得以偿我宿愿,登上这座向往已久的名胜古楼。范氏,北宋时人,出身贫困,是个吃菜根长大成才的知识分子,生于苏州,又葬于苏州,是我的乡前辈。范公祠在城西郊外誉称 “万笏朝天”的天平山麓。我在小学里读书时,每逢清明佳节,放假“远足”,实即春游。对十几岁的少年,十多公里的来回步行,算得远足了。童年意境的美好联系,使我对范氏倍觉爱慕。选入《古文观止》的那一篇《岳阳楼记》,在我理解人间悲欢、天下忧乐之前早已背诵得烂熟。但是岳阳楼究竟是怎样的一座楼,在这次湘游之前却一直是虚无飘渺、形象不清的幻景。

这次登楼一望,一千四百年前(注:笔者 1986 年登楼,应是 940 年前)范公笔下的 “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还是实描。岳阳楼建筑在洞庭湖边的岳阳城墙上。居高远眺,确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但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旷达宽舒之景则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大大地打了折扣。据说原来的八百里洞庭现在只留下在岳阳楼上所能望得到的一角湖光,不上百里。自从长江越湖下流,泥沙淤积,滩地日广,有些已围垦成高产的良田,有些则芦苇蔓生,似陆非陆。从飞机上下望是一片大小沼泽串联成的水网。沧海桑田,是祸是福,见仁见智,尚属难判。

楼高三层,近经修葺,彩色一新,有点像复古式的新建筑,但未失典雅之貌。进门正壁木刻范记全文。书法出名家,先拘后敞,游笔出景,神符境合,洵为佳品,非此不足以点缀此楼。屏后循梯上二层,出于我意外的,正壁不避重复,还是和底层相同的范文木刻。导游为我解释说:这里有个故事。范记木刻曾被某高官盗为私有,船出湖口,大风顿作,船覆人亡,木刻沉湖底,市人补刻范记填缺壁。后来有人从湖底捞出原刻。就置于二楼,所以一文重复见于两层。这样的布饰,实属罕见。传说不必深究。以我私见,这里可能隐藏着设计者的一片匠心。试问底层已有范记作屏,其上层有何可以相匹?不如转重叠之嫌,为加重权申之义。事若无可奈何,实则脱俗制胜,妙哉。更上一层,正壁用毛主席诗词为饰,还算压得住。导游在旁加了一句,这里原是吕洞宾像,现已移到靠近的一个小阁中去了。

我随即去瞻览那供吕仙的小阁,与高楼相配,颇协调。小阁正堂悬一醉翁画像,壶倾酒尽,犹举杯自赏,含意亦深。最近因听说电视观众喜看《八仙过海》和《济公传》,我才领悟到素乏法治的社会,不得不寄情于仗义的侠客和具有特异功能的神仙,实是深刻的讽刺和抗议。

将辞,强我留言。我趁感写下:

天下忧乐出民间,肝胆肺腑见先贤。

登临墨客诗千斗,世人偏爱醉后仙。

从岳阳,经沅江,到常德,十二日将返长沙,将绕道桃源,游桃花源。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也是由于被选入《古文观止》,在我这一代的知识分子中还有它的影响。这是篇记事文还是篇寓言文,聚讼莫断。诗人托实寓境,境主实宾。但世人却倾向于务实,不把意境化成实景总觉得不太甘心。于是桃花源究竟在什么地方成了个问题。答案在陶文中已有指南: “远近”总在武陵一带,小渔船可以通达之处。晋代的武陵即今常德。但由于陶文中描写得太细致,要找到一个地方完全符合文中所记却不容易。先要经过一条小河,夹岸都是桃花,桃林尽头有个山,山脚有个洞,穿过有几十步长的洞,才见到一片平原,村舍落落,鸡犬相闻,这才是“桃花源”。看来按此蓝图,历代有不少人已经走遍了常德附近,结果似乎并不理想。当然沧海桑田,一千六百多年中怎能没有变化。河流可以改道,桃林可以兴废,山洞可以堵塞,留下只有一个“山”不容易变。这样想通了,桃花源也容易找到了。常德境内靠西和湘西山区相接处,要找个有洞的山是不难的。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安上个地名,就成了现在选定的“桃花源”。为了更加突出,该洞所在的县名也改称桃源。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朝代,我还没有查到。

我是能体会得到这地方的老前辈这番心意的。他们并不生长在 “旅游”时代,说他们为了“向钱看”,弄虚作假,托古发财,那是冤枉了他们。至多能说他们认寓作实,未脱凡骨。但是如果不经过他们这番附会和苦心,我这次访湘行程中也不会有此一段插曲了。

田园诗人的意境恐怕市场已不大了。我们这一代的 “书香子弟”还会向往桃源,低吟“归去来兮”,对于我的孙子辈来说,该指为闭塞典型,悬以为戒了。在此青黄交替之际,一游桃花源也另有一番滋味。

我这次旅游没有去找渔翁引路问津,一直沿公路,让汽车送我到嵌着 “桃花源”三字的牌坊前。过坊果有一山,可无洞,循石板砌的山路上登,微雨方止,路滑,我在扶持下,拾级前行,战战兢兢,目不斜视,犹恐失足。两旁景色都未入目。约行百余级,有平台,原有庙宇已改造一新,可稍憩。同行者见我上气不接下气,力劝我适可而止。我回顾四周,青松翠竹,鸟语花香。乘兴攀登,又百余级,才见屋宇联楹,黄菊成行。这是新建的招待所。主人告我,从登山起已走了二百八十级,我点头会意,应当满足于这个纪录了。据说再上几百级才有一洞,但洞已堵塞。即使到了洞口,洞后超然世界也还只能想象。我想还是留此余地,不去追究为好。

午饭后,主人循当地风俗,以擂茶待客。先摆上各色小碟 “压桌”,有花生、炒米、绿豆、藕片等,其中以油炸锅巴最为可口。然后用盖碗盛茶,色淡黄,味咸稍带辛辣,极爽口。问其制法,说是用茶、米、生姜、芝麻、黄豆在石臼里擂成泥浆,然后冲水加盐,传说汉代马援率兵南征过此,士卒不服水土,病瘫难动,当时有一老妪献此土方得治,俗称擂茶。千年传袭,至今擂茶待客仍是此地民间的特有风俗。

将辞,主人强我留言。我勉强写下了下面一首五古:

幼读陶令诗,今入桃花源。

拾级二百八,攀登君莫劝。

何怪不自量,安识老人愿。

雨止松涛静,客来鸟语喧。

翠竹情滴滴,黄菊意拳拳。

秦汉固已杳,魏晋亦渺远。

此世无可避,龙鱼跃深渊。

擂茶勤享客,丰收心自安。

不劳渔翁觅,遍地建乐园。

汪曾祺

岳阳楼值得一看。

长江三胜,滕王阁、黄鹤楼都没有了,就剩下这座岳阳楼了。

岳阳楼最初是唐开元中书令张说所建,但在一般中国人印象里,它是滕子京建的。滕子京之所以出名,是由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国过去的读书人很少没有读过《岳阳楼记》的。《岳阳楼记》一开头就写道: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虽然范记写得很清楚,滕子京不过是“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然而大家不甚注意,总以为这是滕子京建的。岳阳楼和滕子京这个名字分不开了。滕子京一生做过什么事,大家不去理会,只知道他修建了岳阳楼,好像他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事。滕子京因为岳阳楼而不朽,而岳阳楼又因为范仲淹的一记而不朽。若无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岳阳楼,有那么多人对它向往。《岳阳楼记》通篇写得很好,而尤其为人传诵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名言。可以这样说:岳阳楼是由于这两句名言而闻名天下的。这大概是滕子京始料所不及,亦为范仲淹始料不及的。这位“胸中自有数万甲兵”的范老夫子的事迹大家也多不甚了了,他流传后世的,除了几首词,最突出的,便是一篇《岳阳楼记》和《记》里的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哺育了很多后代人,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品德的形成,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呜呼,立言的价值之重且大矣,可不慎哉!

写这篇《记》的时候,范仲淹不在岳阳,他被贬在邓州,即今延安(注:应是今河南邓州市),而且听说他根本就没有到过岳阳,《记》中岳阳楼四周景色的描写,完全出诸想象,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没有到过岳阳,可是比许多久住岳阳的人看到的还要真切。岳阳的景色是想象的,但是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却是久经考虑,出于胸臆的、真实的、深刻的。看来一篇文章最重要的是思想。有了独特的思想,才能调动想象,才能把在别的地方所得到的印象概括集中起来。范仲淹虽可能没有看到过洞庭湖,但是他看到过很多巨浸大泽。他是吴县人,太湖是一定看过的。我深疑他对洞庭湖的描写,有些是从太湖印象中借用过来的。

现在的岳阳楼早已不是滕子京重修的了。这座楼烧掉了几次。据《巴陵县志》载:岳阳楼在明崇祯十二年( 1639 )毁于火,推官陶宗孔重建。清顺治十四年( 1657 )又毁于火。康熙二十二年( 1683 )由知府李遇时、知县赵士珩捐资重建。康熙二十七年又毁于火,直到乾隆五年( 1740 )总督班第集资修复。因此范记所云 “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已不可见。现在楼上刻在檀木屏上的《岳阳楼记》系张照所书,楼里的大部分楹联是到处写字的“道州何绍基”写的,张、何皆乾隆间人。但是人们还相信这是滕子京修的那座楼,因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实在太深入人心了。也很可能,后来两次修复,都还保存了滕楼的旧样。九百多年前的规模格局,至今犹能得其仿佛,斯可贵矣。

我在别处没有看见过一个像岳阳楼这样的建筑。全楼为四柱、三层、盔顶的纯木结构。主楼三层、高 15 米,中间以 4 根楠木巨柱从地到顶承荷全楼大部分重力,再用 12 根宝柱作为内围,外围绕以 12 根檐柱,彼此牵制,结为整体。全楼纯用木料构成,闩缝对榫,没有一钉一铆,一块砖石。楼的结构精巧,但是看起来端庄浑厚,落落大方,没有搔首弄姿的小家气,在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上很压得住,很有气魄。

岳阳楼本身很美,尤其美的是它所占的地势。 “滕王高阁临江渚”,看来滕王阁和长江是有一段距离的。黄鹤楼在蛇山上,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宜俯瞰,宜远眺,楼在江之上,江之外,江自江,楼自楼。岳阳楼则好像直接从洞庭湖里长出来的。楼在岳阳西门之上,城门口即是洞庭湖。伏在楼外女墙上,好像洞庭湖就在脚底,丢一个石子,就能听见水响。楼与湖是一整体。没有洞庭湖,岳阳楼不成其为岳阳楼;没有岳阳楼,洞庭湖也就不成其为洞庭湖了。站在岳阳楼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湖中帆船来往,渔歌互答,可以扬声与舟中人说话;同时又可远看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湖水,远近咸宜,皆可悦目。“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并非虚语。

我们登岳阳楼那天下雨,游人不多。有三四级风,洞庭湖里的浪不大,没有起白花。本地人说不起白花的是 “波”,起白花的是“浪”。“波”和“浪”有这样的区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可以增加对于“洞庭波涌连天雪”的一点新理解。

夜读《岳阳楼诗词选》。读多了,有千篇一律之感。最有气魄的还是孟浩然的那一联,和杜甫的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刘禹锡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化大境界为小景,另辟蹊径。许棠因为《洞庭》一诗,当时号称“许洞庭”,但“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只是工巧而已。滕子京的《临江仙》把“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整句地搬了进来,未免过于省事!吕洞宾的绝句:“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很有点仙气,但我怀疑这是伪造的(清人陈玉垣《岳阳楼》诗有句云:“堪惜忠魂无处奠,却教羽客踞华楹。”他主张岳阳楼上当奉屈左徒为宗主,把楼上的吕洞宾的塑像请出去,我准备投他一票)。写得最美的,还是屈大夫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两句话,把洞庭湖就写完了!

余秋雨

中国文化中极其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 “贬官文化”。随之而来,许多文化遗迹也就是贬官行迹。贬官失了宠,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剧意识也就爬上了心头;贬到了外头,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与山水亲热。这一来,文章有了,诗词也有了,而且往往写得不坏。过了一个时候,或过了一个朝代,事过境迁,连朝廷也觉得此人不错,恢复名誉。于是,人品和文品双全,传之史册,诵之后人。他们亲热过的山水亭阁,也便成了遗迹。地因人传,人因地传,两相帮衬,俱著声名。

例子太多了。这次去洞庭湖,一见岳阳楼,心头便想:又是它了。 1046 年,范仲淹倡导变革被贬,恰逢另一位贬在岳阳的朋友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罢,要他写一篇楼记,他便借楼写湖,凭湖抒怀,写出了那篇著名的《岳阳楼记》。直到今天,大多数游客都是先从这篇文章中知道有这么一个楼的。文章中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已成为一般中国人都能随口吐出的熟语。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楼,已被这篇文章重新构建。文章开头曾称颂此楼 “北通巫峡,南极潇湘”,于是,人们在楼的南北两方各立一个门坊,上刻这两句话。进得楼内,巨幅木刻中堂,即是这篇文章,书法厚重畅丽,洒以绿粉,古色古香。其他后人题咏,心思全围着这篇文章。

这也算是个有趣的奇事:先是景观被写入文章,再是文章化作了景观。借之现代用语,或许可说,是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罢。在这里,中国文学的力量倒显得特别强大。

范仲淹确实是文章好手,他用与洞庭湖波涛差不多的节奏,把写景的文势张扬得滚滚滔滔。游人仰头读完《岳阳楼记》的中堂,转过身来,眼前就会翻卷出两层浪涛,耳边的轰鸣也更加响亮。范仲淹趁势突进,猛地递出一句先忧后乐的哲言,让人们在气势的卷带中完全吞纳。

于是,浩淼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骚客胸襟的替身。人们对着它,想人生,思荣辱,知使命,游历一次,便是一次修身养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但是,洞庭湖没有这般小。

范仲淹从洞庭湖讲到了天下,还小吗?比之心胸湫隘的文人学子,他的气概确也令人惊叹,但他所说的天下,毕竟只是他胸中的天下。

大一统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是,忧耶乐耶,也是丹墀金銮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在这里,儒家的天下意识,比之于中国文化本来具有的宇宙意识,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则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你看,正这么想着呢,范仲淹身后就闪出了吕洞宾。岳阳楼旁侧,躲着一座三醉亭,说是这位吕仙人老来这儿,弄弄鹤,喝喝酒,可惜人们都不认识他,他便写下一首诗在岳阳楼上: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他是唐人,题诗当然比范仲淹早。但是范文一出,把他的行迹掩盖了,后人不平,另建三醉亭,祭祀这位道家始祖。若把范文、吕诗放在一起读,真是有点 “秀才遇到兵”的味道,端庄与顽泼,执著与旷达,悲壮与滑稽,格格不入。但是,对着这么大个洞庭湖,难道就许范仲淹的朗声悲抒,就不许吕洞宾的仙风道骨?中国文化,本不是一种音符。

吕洞宾的青蛇、酒气、纵笑,把一个洞庭湖搅得神神乎乎。至少,想着他,后人就会跳出范仲淹,去捉摸这个奇怪的湖。一个游人写下一幅著名的长联,现也镌于楼中: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沧然涕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他就把一个洞庭湖的复杂性、神秘性、难解性,写出来了。眼界宏阔,意象纷杂,简直有现代派的意韵。

那么,就下洞庭湖看看罢。我登船前去君山岛。

这天奇热。也许洞庭湖的夏天就是这样热。没有风,连波光都是灼人烫眼的。记起了古人名句: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个“蒸”字,我只当俗字解。

丹纳认为气候对文化有决定性的影响,我以前很是不信。但一到盛暑和严冬,又倾向于信。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是九月十五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秋空明净,可让他想想天下;秋风萧瑟,又吹起了他心底的几丝悲壮。即使不看文后日期,我也能约略推知,这是秋天的辞章。要是他也像今天的日子来呢?衣冠尽卸,赤膊裸裎,挥汗不迭,气喘吁吁,那篇文章会连影子也没有。范仲淹设想过霪雨霏霏的洞庭湖和春和景明的洞庭湖,但那也只是秋天的设想。洞庭湖气候变化的幅度大着呢,它是一个脾性强悍的活体,仅仅一种裁断哪能框范住它?

推而广之,中国也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海,顶着变幻莫测的天象。我最不耐烦的,是对中国文化的几句简单概括。哪怕是它最堂皇的一脉,拿来统摄全盘总是霸道,总会把它丰富的生命节律抹煞。那些委屈了的部位也常常以牙还牙,举着自己的旗幡向大一统的霸座进发。其实,谁都是渺小的。无数渺小的组合,才成伟大的气象。

终于到了君山。这个小岛,树木葱笼,景致不差。尤其是文化遗迹之多,令人咋舌。它显然没有经过后人的精心设计,突出哪一个主体遗迹。只觉得它们南辕北辙而平安共居,三教九流而和睦相邻。是历史,是空间,是日夜的洪波,是洞庭的晚风,把它们堆涌到了一起。

挡门是一个封山石刻,那是秦始皇的遗留。说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巡游到洞庭,恰遇湖上狂波,甚是恼火,于是摆出第一代封建帝王的雄威,下令封山。他是封建大一统的最早肇始者,气魄宏伟,决心要让洞庭湖也成为一个驯服的臣民。

但是,你管你封,君山还是一派开放襟怀。它的腹地,有尧的女儿娥皇、女英坟墓,飘忽瑰艳的神话,端出远比秦始皇老得多的资格,安坐在这里。两位如此美貌的公主,飞动的裙裾和芳芬的清泪,本该让后代儒生非礼勿视,但她们依凭着乃父的圣名,又不禁使儒生们心旌缭乱,不知定夺。

岛上有古庙废基。据记载,佛教兴盛时,这里曾鳞次栉比,拥挤着寺庙无数。缭绕的香烟和阵阵钟磬声,占领过这个小岛的晨晨暮暮。吕洞宾既然几次来过,道教的事业也曾非常蓬勃。面对着秦始皇的封山石,这些都显得有点邪乎。但邪乎得那么长久,那么隆重,封山石也只能静默。

岛的一侧有一棵大树,上嵌古钟一口。信史凿凿,这是宋代义军杨幺的遗物。杨幺为了对抗宋廷,踞守此岛,宋廷即派岳飞征剿。每当岳军的船只隐隐出现,杨幺的部队就在这里鸣钟为号,准备战斗。岳飞是一位名垂史册的英雄,他的抗金业绩,发出过民族精神的最强音。但在这里,岳飞扮演的是另一种角色,这口钟,时时鸣响着民族精神的另一方面。我曾在杭州的岳坟前徘徊,现在又对着这口钟久久凝望。我想,两者加在一起,也只是民族精神的一小角。

可不,眼前又出现了柳毅井。洞庭湖的底下,应该有一个龙宫了。井有台阶可下,直至水面,似是龙宫入口。一步步走下去,真会相信我们脚底下有一个热闹世界。那个世界里也有霸道,也有指令,但也有恋情,也有欢爱。一口井,只想把两个世界连结起来。人们想了那么多年,信了那么多年,今天,宇航飞船正从另外一些出口去寻找另外一些世界。

杂乱无章的君山,静静地展现着中国文化的无限。

君山岛上只住着一些茶农,很少闲杂人等。夜晚,游人们都坐船回去了,整座岛阗寂无声。洞庭湖的夜潮轻轻拍打着它,它侧身入睡,怀抱着一大堆秘密。

回到上海之后,这篇洞庭湖的游记,迟迟不能写出。

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有关洞庭湖的新闻,如遇故人。新闻记述了一桩真实的奇事:一位湖北的农民捉住一只乌龟,或许是出于一种慈悲心怀,在乌龟背上刻名装环,然后带到岳阳,放入洞庭湖中。没有想到,此后连续 8 年,乌龟竟年年定时爬回家来。每一次,都 “将头高高竖起来,长时间地望着主人,似乎在静静聆听主人的教诲,又似乎在向主人诉说自己一年来风风雨雨的经历”。

这不是古代的传说。新闻注明,乌龟最后一次爬回,是 1987 年农历五月初一。

至少现代科学还不能说明,这个动物何以能爬这么长的水路和旱路,准确找到一间普通的农舍,而且把年份和日期搞得那样清楚。难道它真是龙宫的族员?

洞庭湖,再一次在我眼前罩上了神秘的浓雾。

我们对这个世界,知道得还实在太少。无数的未知包围着我们,才使人生保留进发的乐趣。当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确解释了,这个世界也就变得十分无聊。人生,就会成为一种简单的轨迹,一种沉闷的重复。因此,我每每以另一番眼光看娥皇、女英的神话,想柳毅到过的龙宫。应该理会古人对神奇事端作出的想象,说不定,这种想象蕴含着更深层的真实。洞庭湖的种种测量数据,在我的书架中随手可以寻得。我是不愿去查的,只愿在心中保留着一个奇奇怪怪的洞庭湖。

我到过的湖可谓多矣。每一个,都会有洞庭湖一般的奥秘,都隐匿着无数似真似幻的传说。

我还只是在说湖。还有海,还有森林,还有高山和峡谷 ……那里会有多少蕴藏呢?简直连想也不敢想了。然而,正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国度,这样的多元,这样的无限,才值得来活一活。

岳阳楼远眺

林 非

几十年来常常在梦幻中张望着岳阳楼华美而又雄壮的轮廓,这是因为范仲淹那两句激昂慷慨和满怀豪情的话语: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能让我浮起如此缥缈与朦胧的图景。

终于来到了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畔,瞧这茫无边际的水波,在不住地晃荡和起伏着,暗绿色的滚滚浪涛,轻轻拍击着绵延到天空尽头的朵朵白云,这溅起的丝丝浪花,也叩打着高耸的堤岸,叩打着我滚烫的胸膛,像是郑重地提醒着我,人们应该怎样走向宽广和辽阔,怎样通往远方的世界?从蔚蓝色的天空顶端,千万道金碧辉煌的太阳光纷纷地抛掷下来,像燃烧的炭火,像闪烁的星辰,在微微荡漾的湖面上粼粼地放光;随着悄悄颠簸的水纹,这璀璨的金光不住地颤抖着,蹦跳着,快速地扩散开来,反射出一圈圈耀眼的线索来,像要把整个天空都镶成一片鲜艳透明的玻璃墙壁。

突然有一艘银色的汽艇,飞快地划破闪闪烁烁的波纹。穿过星星点点的灿烂光芒,冲向一座青翠的岛屿。在这狭长和低矮的山崖上,该会挺立着多少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满山遍野都布满了色彩缤纷的花卉吗?听说远古传说中尧帝的两个女儿,那美丽的娥皇和女英,竟越过浊浪滔滔的湖面,婀娜地飞往这名叫君山的小岛。不管是男人抑或女人,如果真能插翅飞翔该有多么的美妙。几百年之后更善于驾驭科学技术的人们,真的能独自飞过这宽阔的洞庭湖吗?

在随意的遐想中缓缓地回过头去,仔细地凝望着苦苦思念了半生的岳阳楼。这让我一见倾心的洞庭湖,已经浩瀚和晶莹得使自己感到无限的神往与温馨,而这小巧玲珑的岳阳楼又使自己生发出异常兴奋的情怀。跟这座闻名遐迩的楼阁晤面之前,我就明白地意识到范仲淹撰写题记的那一座,肯定是早已倾圮和崩塌了,残酷无情的时间迅捷地销蚀着人们的生命,也销蚀着他们用双手造出的一切。不过多少奋发有为的先驱者,以及他们用自己生命铸出的辉煌业绩,将永远留存在炎黄子孙的心中,鼓舞、激励和升华着他们的灵魂,召唤他们决心去继承这些志士仁人的遗愿,努力消除这部历史中悲惨的血痕和污垢的尘埃,让它变得更绚丽与圣洁起来。

我的眼光紧紧盯住了岳阳楼,瞧着这上下三层金黄色的琉璃瓦,整整齐齐地翘起尖尖的檐角,像是都张开了熠熠放光的翅膀,想要飞往蓝天和白云里去。覆盖在顶层的这座屋檐,构成了盔甲的模样,在中央还竖着一株用玻璃球串起的立柱,使这金光璀璨的盔甲显得威武而又俊秀。我轻轻抚摸着厅堂外面几根漆得鲜红的木柱,猜测这清代末年重修的雕梁画栋,为什么要在如此秀美和纤细的小楼顶部,戴上一顶戎装的盔甲?是不是胸怀着忧虑的设计者,用它来象征提防和抵御列强侵凌的不屈意志?

听说从东汉以来,就在这湖泊的附近建造了楼阁,将近两千年的沧桑变迁,经历过多少次水患、火灾与兵燹的侵袭,已经先后倾圮和崩溃过三十余回。一种不屈不挠追求美好人生的愿望,催促着大家不断地建造自己所设计的岳阳楼。范仲淹撰写题记的那栋宋代建筑,会比眼前的这一座庞大和恢宏得多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伟大和高旷的声音,总是在我的耳旁震响,就使得那座早已消失的楼阁,似乎还影影绰绰地升腾在明朗的天际。范仲淹这种崇高的抱负,自然来自儒家学说中关心民生与邦国这一积极合理的部分。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荀子所说的“劳苦之事则争先,铙乐之事则能让”,肯定会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间,熏陶和启发着他得出了这样的思索与结论。

那些无耻地攫取着国家和众人财富的人们,那些贪婪地挥霍浪费和享受着奢糜淫荡生涯的人们,会不会来到洞庭湖畔仰望这座岳阳楼,他们面对着范仲淹的题记,会感到有丝毫的惭愧和羞耻吗?如果他们已经深深地堕落,如果他们已经彻底地丧失灵魂,变成了徒然披戴着华丽衣冠的禽兽,当然就不会有任何这样痛楚的感觉了,但愿他们的心灵尚未被罪恶的邪念完全摧毁,范仲淹所提出的这种伟大的精神,还能促使他们惊醒过来,从恐怖的深渊中攀援而出,做到幡然悔悟和改弦易辙。一个古老民族所传递和沉淀下来的伟大文化精神,应该能够产生这种净化和升华灵魂的作用,应该尽心尽力去阐述和发扬它,让它成为妇孺皆知的一种精神存在,让人人都在自己的心里思索它,并且用这种崇高的理想来考察和衡量自己。

环绕着这朱红的柱子,在岳阳楼周围兜了个小小的圆圈,我又走向洞庭湖边,默默地张望那碧澄澄的水波正向着遥远的天际流淌,忽然想起了孟浩然的诗句: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多么恢宏的气魄!让人丧气的是这首诗竟以乞求宰相大人提携他追随左右,让他走上仕途而告终,就多少显得有些伧俗了;远不如杜甫的那首《登岳阳楼》,在气势磅礴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之后,抒发了关怀战乱中民生多艰的思绪,显出一种十分高尚的情操。在专制君王主宰着一切人们生杀予夺大权,控制着层层叠叠的官僚统治底下,干谒求仕就不能不成为饱学之士发挥自己理想与抱负的一种途径,杜甫也曾经撰写过类似这样干谒的诗篇,只是因为缺乏艺术的光彩而并不流传;像孟浩然那两句汹涌澎湃和吞吐长空的诗句,必然会震撼读者的心弦,被大家所吟咏,于是又不能不引起人们注意这首诗里渴望着做官的强烈心情。任何真正的诗人都追求着纯洁和崇高的人生境界,却又无法完全净化内心中某些世俗甚或是卑琐的冲动,只要他是生存于世俗与卑琐的尘土中间。而当这些复杂的精神内涵注入整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时,极大多数善良向上的人们总是倾向于仰慕和吸收其中美好的因子,这就是范仲淹那两句名言会让多少人衷心向往的缘故。

瞧着这一阵阵飞溅的浪花,被金碧辉煌的阳光闪烁出星星点点耀眼的火花,我禁不住念起《岳阳楼记》里 “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名句来。当范仲淹想像着洞庭湖滔滔汩汩地流淌时,想象着这儿晴空万里抑或阴雨霏霏的景色时,在浓郁的诗情画意中,深深地感到“心旷神怡,宠辱偕忘”,竟十分潇洒地无视着自己掌握在君王手中浮沉的命运,在大自然的洗礼中倏地超越了向专制王朝磕头跪拜的礼节。我想如果他能够生存于九百多年之后的当今时代,一定会欢天喜地去充当人人都平等相待的普通公民。像范仲淹这样提出了此种激励着整个民族的伦理规范,思索着率先为天下的苍生而忧虑,这只有充满抱负的志士仁人才能够做到,无知无识抑或醉生梦死的人们当然无从想到要承担这样的重任;然而“后天下之乐而乐”也许是更难于做到,把自己生活的享受降低到整个国家里最贫困的水准,坚持着终生都这样去刻苦地砥砺身心,如果不具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卓绝品性,哪里能够这样办到呢?范仲淹标出的这种道德理想实在值得景仰,可是我想他作为当时朝廷的大臣,肯定未必会像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地居于陋巷,也很难像孟子所说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去完成“天将降”下的“大任”,能够度过比较节俭和朴素的日子就很值得颂扬了。反思我自己因为长期以来收入菲薄,半生都过着清贫的日子,然而当我偶或去穷乡僻壤和沙漠绝域中旅行时,竟万分惊愕于那里的多少同胞,还挣扎于非常穷苦和困厄的逆境中间,很难想像自己能够充满勇气地在那儿坚持着生活下去,如果真是生存于当今的范仲淹,也跟我结伴同往的话,他会在送走我之后扎根常住吗?要想实践自己所提出或憧憬的某种崇高理念,确实也是异常困难的。人究竟为什么要活着,人应该怎样生存于这茫茫的世界?当然要尽量替大家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如果人人都力争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整个人寰肯定会变得非凡的美丽。然后再将此种纯真的意志发挥到极致,才有可能趋向范仲淹所提出的伟大目标,这必然是无比艰巨和难于达到的,不过从切切实实地作出微小的贡献迈开自己的步伐,应该说是毫不困难的。

我始终张望着洞庭湖中央这一阵阵飞溅的浪花,张望着蓝天白云里喷射出火光的一团红日,深深地相信人类总会逐渐抛弃卑俗与丑陋,不断地走向壮丽和崇高的境界。

朗月清风岳阳楼

何林福

洞庭秋月,据说是 “潇湘八景”之一。久居巴陵,未睹月下岳阳楼的倩影,心里总觉不是滋味,于是我们便趁游君山后相邀同伴前往这块奇诡的胜地。

离开洞庭君山,岳阳楼的剪影自远而近,楼阁、亭台、绿树全裹在薄薄的夜雾里,远望就像一帧隐隐约约的水墨画。待到红色的玛瑙球飘向夜空,吐出殷红的颜色,慢慢地由深变浅,由浓而淡,变成一盏 “银灯”挂在岳阳楼上,柔和的月光把岳阳楼的轮廓清晰地展示在我的眼前。一会,山丘上一片常绿树丛被云雾似的银色所隐没;一会,岳阳楼耸挑出金色的飞檐流阁的一角,俨然一个超然出尘的天上蓬莱仙境。真乃是“人未到,心先醉”呀!

小船终于把我们送到了岳阳楼公园西门 ――“一碧万顷”的牌楼前。一进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如同一位热心而沉默的向导,引我们来到怀甫亭。这是一座红柱碧瓦、四角飞檐、古朴有韵的小亭子。我们借着月光,仔细辨认两旁柱上的对联:“舟系洞庭,世上疮痍空有泪;魂归洛水,人间改换已无诗”。亭上头挂着“怀甫亭”三个流金溢光的大字的匾额,这是朱德委员长用雄奇苍劲的笔,饱蘸多少深情,写下的中华儿女世世代代的心声!缓步走进亭中,又见一块大青石碑嵌在亭中央。正面刻着杜甫的画像,背后雕刻出杜甫《登岳阳楼》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自古到今,人们称它是描写岳阳楼数千首诗词的压卷之作,刻石留碑,确实当之无愧,我深深地为世界诗空巨星的陨落而叹惋悲悼……

凭吊怀甫亭后,拾级而上,经过 “南极潇湘”的牌坊,朝岳阳楼走去,老夏兴致勃勃地向我唠起了岳阳楼的历史。

现在的岳阳楼,是 1984 5 月大修竣工的,它保持着清代光绪六年( 1880 )遗留下来的原貌。据历史文献记载,岳阳楼最早建于公元 210 年,也就是 “建安十五年,瑜死巴丘,既而孙权使鲁肃以万人屯巴丘,始筑城。”这里依山傍湖,鲁肃常在这里检阅水军,因此叫“阅兵台”。南北朝时,经过修建,被改为“巴陵城楼”。唐代时又几经演变为“洞庭楼”“南楼”“洞庭驿楼”“西城楼”“洞庭连天楼”,直到公元 758 年,诗人贾至贬到岳阳做小官,登楼赋诗,称它为 “岳阳楼”,一直沿袭至今。大浪淘沙,物换星移,岳阳楼已度过了 1700 多个春秋。

经他这么一说,岳阳楼尤为引人注目了:它四柱三层,飞檐盔顶,黄瓦绿脊,画栋雕梁,红栏锁窗,中层四周环以明廊,全部木建,具有中国古代建筑的特点和艺术风格。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听老夏说,这么规模宏大的建筑,据说没用一钉一铆,这是罕见的,被称为 “天下岳阳楼”。岳阳楼啊,如此的风雅大观,却是 20 世纪 80 年代人民政府的政绩了。自古以来,人们来到你的身边,不就是想瞻仰你的风采,探索你的美妙吗?当我凝视着她美丽的形象,她好像是一位舞蹈艺术家在银色雾气中翩翩起舞,风一吹,在空中一抖、十二个飞檐就如十二只金凤凰一齐振翅欲飞;一转眼,又如同一位戴着头盔的将军,站在阅兵台,显得何等的飒爽英姿。楼檐下镶嵌着 “岳阳楼”三个金字,笔姿豪放,雄浑遒劲,在夜色中熠熠发光……那就是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 1961 年授给岳阳楼的 “勋章”。

步入大厅,迎面推来一幅《岳阳楼记》的巨幅雕屏,字体劲峭方正,而又婉雅秀逸,跃跃欲动,为我国古代艺术的瑰宝。遥想范仲淹一生做官,两袖清风,在他失意被贬, “身处江湖之远”时,却发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唱,这是何等崇高的境界啊!于今读来,谁能说出它不是生活的教科书呢?在大厅的两壁,还悬挂着古代名家胜手的对联,真草隶篆,各显千秋,这里俨然是一座书法宝库,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沿着木板阶梯而上,我们来到二楼。却谁知,在这里我们同样看到了《岳阳楼记》的雕屏,书法、刻工在灯光下与一楼的那幅比较,很难分出二样来。据老夏介绍说: “这才是张照的真迹!”听后,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又跟我讲了“《岳阳楼记》雕屏被盗”的故事,我才明白了。现在,真假两幅雕屏上下悬挂,好像一张功罪表,这不正是历史作出的公正评判么!边走边看,在三楼我们见到了《鲁肃阅兵》《张说赋诗》《滕子京修楼》《范仲淹作记》的四幅浮雕,无不异彩纷呈。站在这些画像面前,难道这欣赏只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一种心情上的快慰?在这里,我深深地感觉到了历史的庄严性。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曾经在这里生活和工作过,为什么只有鲁肃、张说、滕子京、范仲淹活在悠久无尽的岁月里,永生在人民大众的心坎上?这分明是无情的历史给了我们后人的启示―一切为人民立功、立德、立言的人,一切美好的人与事,无论是古时、现在、未来,历史是不会忘记他们的,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月朗如昼,清风如泉。在这古历八月尚热的天气里,我们登上岳阳楼凭栏远眺,四面湖山归眼底,格外爽心悦目,看!一城灯火,一天繁星,星连着灯,灯接着星,像灿烂的珍珠洒满岳阳城。新建的巴陵大桥,似彩虹一道飞跨城市东西,一辆辆汽车在桥上来回奔跑,喇叭频频不歇的叫嚷,连同人们的欢歌笑语,把整个岳阳城汇成美丽欢腾的海洋。尤其引人入胜的是金鹗山顶上的电视转播塔,那一颗彤红的灯亮在天际,宛如一只雄鸡头上的红冠子,正在引颈向着东方啼鸣报晓。瞧!北面现代化企业 ――洞庭氮肥厂,一片融融泄泄的灯光,把一座座厂房、码头罩上了银色和金黄色的光彩,好一派如火如荼的激战景象!折身向西,洞庭湖上一盏盏航标灯很像红、绿的珠子在水平如镜的八百里洞庭湖上滚动,煞是好看!一艘艘帆船,在水天一色的湖面上前进,像一串串风筝在空中飘动,犹如“洞庭之船天上来”。湖面上乳白色的水汽蒸腾,似雾、似烟,经星光一染,很快泛同红的、紫的、橙的、蓝的……一色连一色,变幻无穷。远处,一片银色波涛中的君山像“初出闺门”的少女,羞涩地掩住了美丽的面庞,躲进了雾气的深处。不多一会,我发现君山化作一痕黛墨,朦朦胧胧,那么遥远。顿时,唐代刘禹锡《望洞庭》的诗句涌上了我的心头。他用绮丽的语言,娓娓地描绘了皎洁的月光里的君山,也仿佛描绘出了我的心情:“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啊,月下岳阳楼气象万千,如同一座艺术宫殿,特别富有诗情画意。站在岳阳楼上,我大有昔日李商隐 “欲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阳楼”的感触。这下我真正领会到了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那种“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的幽深意境。可见古人把“洞庭秋月”誉为“潇湘八景”之一,是独具匠心的。这不正是“洞庭秋月”的美丽画图吗?眼前整个巴陵胜状都被朗月的清辉衬托得如诗如画,而巴陵胜状中金碧辉煌的岳阳楼,却是诗中的诗,画中的画!遐想中,我伫立在岳阳楼上,无法抑制住我思绪翻飞。此时我想又有哪位画家能在画图上完美地再现出这明月、繁星、灯火、帆影、汽笛、歌声以及香甜的空气构成的绝妙的夜景图呢?又有哪位大手笔能一语道尽眼前这诗情画意,生花妙笔写绝这画意诗情?倘若当年的李白、杜甫、李商隐、范仲淹再生今世,有缘见到此情此景后,一定会大笔浓墨写出新的千古绝唱留给后人,也就无需我这支拙笔来描绘和礼赞朗月清风岳阳楼了。

 
推荐文章